朋友 08

這個週末是靜留入住玖我家的第一個星期天。兩人前天才剛忙完搬家事宜，都沒再提及出門、採買的事，只是悠閒的在家渡過。

日已昏黃，兩人都還待在室內，一整天下來也只在上午聽過夏樹講了一句：「靜留，我出去買個東西，有什麼要買的？我順道帶。」

靜留以為夏樹應該會出去一段不短的時間，也就沒打算要她幫忙買什麼回來，免得讓她記掛這些東西而敗興。在玄關送夏樹出門後就跑回去睡回籠覺。

躺了一會正要入睡就聽見玄關有聲音傳來，靜留機靈的爬起身伺機而動時，那人的藍黑色長髮已映入眼，接著就是那張不甚了解的臉龐。

碧眼透出疑惑緊接著是一聲，「抱歉，我不曉得你在睡覺，吵到你了？我以後會小聲點。」

這狀況讓靜留感到好奇，想了許久還是在午後出聲問：「夏樹，平常在家都怎麼過？」雙手捧著茶杯，看上去就是一副悠哉悠哉樣，似乎不管到哪都一樣。

「怎麼過？沒什麼啊。」室內地板都已經舖上榻榻米，還是新製的，夏樹也就物盡其利的隨意側臥著，一手翻書一手支頰。

「真的？我以為夏樹會天天往外頭跑，夏樹看來就很像坐不住的人。」
「喂…什麼叫坐不住，你當我過動兒還是哪來的野孩子？」
「不是啦…我只是想…夏樹，你是不是在顧慮我？」

「啊？」夏樹逸出一聲，起身坐好，眉頭微扭似乎在思索什麼，一會又問道：「靜留，我得問清楚，什麼叫顧慮你？」

「呃…就是，擔心我的狀況而不能放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靜留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又說一句，「我剛住進來，讓你顧慮比較多，沒法放手去做自己的事。」

「會嗎？我剛不就是在做自己的事？」夏樹直直望著眼前的人，突然想到：咦？難道靜留是在不好意思嗎？不會吧…她在跟我客氣？

「呃…但夏樹剛剛的樣子，不像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怎麼不像？悠閒的躺著看書很不錯啊。」

「咦？但是…」緋紅的眼眨了眨，總是靈動惑人的艷紅在這時透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一個頓挫後又講：「夏樹不會想出去晃晃嗎？」

「不、假日人多擁擠，何必出去？」夏樹往小桌子靠近些，將書本放在桌上，繼續悠閒的午後時光。

「也是…夏樹，我去削水果。」靜留站起身，繞過小桌子準備往樓下的小廚房發進。

「嗯…桌上還有橘子。」說著就動手開始剝橘子皮。

「我想吃點別的嘛…」靜留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夏樹點了點頭，音量稍稍提高，回道：「不用準備太多給我，我在吃橘子了。」



晚餐後，兩人在洗澡前的空檔小聊了一會，大多是聊明天開始的日常狀況。

「夏樹，早餐比較想吃什麼？」喝了一口熱牛奶，靜留突然想到這應該再晚一點喝比較剛好。隨即放下馬克杯，繼續捧回心愛的茶杯。

這會夏樹正在寫剛剛才想到的回家作業。原本習慣在小桌子上做作業的她還被靜留催促，回到書桌前寫作業。

「嗯…就一般的，不麻煩的。」夏樹自認自己不挑食，爽快的回答。握著筆的手沒停頓過，維持一定的書寫速度。坐在這十多分鐘，也快寫完這份因為搬家而忘的一乾二淨的作業。

房中央的小桌子並不大，但還算足夠使用。小桌子邊沿只剩靜留一人和一對馬克杯，馬克杯裡頭裝著乳白色液體是牛奶，剛溫過正熱著。桌面正中央有一籃橘子，是昨天買回來後靜留堅持要放在桌上裝飾。

稍早之前，夏樹突然一句想喝熱牛奶，成果則是現在盛放在馬克杯的溫熱液體。

兩人相識也有段時間了，料準夏樹並不擅於廚藝的靜留也陪她一道去熱牛奶。口頭指導時靜留還挺擔心夏樹會加料（美奶滋）下去，好在沒發生這樣的事。但靜留還是忍不住，一個勁的偷笑惹來夏樹的不悅和瞪視，吵了好一會她們倆才上樓開始喝起熱牛奶。

除了馬克杯，桌上有一壺茶及二只茶杯，以後也會經常性的出現。這是靜留個人的嗜好也是最低限度的要求（榻榻米和泡茶的地方），往往一杯茶就能讓她慢慢消磨好一會，也總讓夏樹唸她像老人家。

青綠的茶湯連同香味一同發散，霧氣正在室內飄搖。靜留捧著古樸素質的杯子，先聞香才輕啜一口，緩慢飲下後才轉頭問道：「不麻煩的…夏樹是指什麼的？」

看夏樹這麼認真的寫作業，突然覺得什麼事都沒有的我還真閒…

還是來學點事，開學前…嗯，還真要去學開車嗎？

但我不太想碰，這類東西我實在沒天份。



夏樹邊寫作業邊抽心思回道：「像上次吃的那樣就好，今早很豐盛但也不可能天天這樣吃吧？不是很花時間嗎？」

不過，我真搞不懂為什麼看你做很簡單，我試著做就一塌糊塗，溫個牛奶都能失敗，還是第二次才成功…

「不到半小時啊，平常也許如此，但假日沒要事又不趕，就有充裕的時間作準備。況且，現在沒課也沒要事待辦，算得上很閒。嗯…扣掉每周回校二次視察（大學部的籌備會），還真的挺閒的…」

「唔…平常那樣就好了。你可以不用那麼早起。我可以烤麵包吃，你有買果醬不是？」

「我也要吃早餐啊。早點起來動一下也好，睡太久會變得懶散的。」

靜留，你已經差不多了…

夏樹沒把這話講出來，改口道：「那就拜託你了。我會負責善後（清洗）。」

「夏樹，我有說要買洗碗機，你忘了嗎？」

「啊？喔…好像有這回事。不是很清楚這些家電產品，數位娛樂產品我才有在注意。」夏樹這話說的沒錯，數位娛樂產品她想要的都買了，小桌子一旁的收納盒中還有一台有名的遊戲主機。

這間屋子有冷暖氣設備，算得上是很高級的公寓。格局是挑高樓中樓，坪數不很大但空間很夠用。乍看之下什麼都不缺，算是有產階級戶擁有的寓所，主人的房客小姐卻沒料到廚房會是東缺一個西缺一個的慘狀，連最低的民生必需品飯鍋都曾少過。

弄壞飯鍋後都不曾想過要再買一個的主人，靜留深感佩服，也完全可以猜出這人的個性是如何的率性且隨性。

「夏樹，你不清楚還讓我買？真不知該說你出手大方還是沒在考慮實用性。」

「咦？我想說你覺得需要就買，沒什麼好再多考慮的。」夏樹轉過身，訝異道：「它不實用嗎？那你還問我要不要買？」

「不是不實用只是…」靜留露出苦笑，開始擔心這位同居人的金錢觀念，也在為她平日的理財規劃感到憂心。

雖然說你有先說過，若我覺得有需要就買。但你似乎完全沒想過自己用不用的上？

夏樹，你也太率性而為了吧？還是說這是信任我而來的行為？

但也太過頭了，真不敢想像你往後的日子…決定了，現在起得慢慢的糾正你。這可是我住在這的義務之一。

心動就該行動，靜留開始實行——

「那可不便宜，我本來想說均分，但你又不肯，執意自個付。這讓我很為難呢…」語調仍是一貫的輕柔卻有著勸誘的成份在裡頭。

「缺少的家電我本來就該買齊，哪能再讓你出？」夏樹早轉回頭繼續寫作業，也根本沒搭理靜留語氣中的任何異狀。

「但是…」靜留還想講，夏樹已經接口道：「沒有但是啦…電鍋也好、鍋子也好，我家本來就有，但不知丟哪了，現在算是請你幫我看有沒有缺的，我再買。」

好，真倔強！不愧是一個人獨自對抗一番地的HIME，戰後才認識你算不算太晚？

但是，現在開始規勸絕對不算晚。

「別扯這了，講別的。老在家電上打轉…」夏樹不滿的咕嚷著：「我又不是家庭主婦，根本就不懂什麼東西沒有算是缺嘛…」

根本是只要有用上就知道需要吧？夏樹，我真的很好奇你之前是怎樣過來的…

餐餐都是美奶滋佐料？這樣吃味覺不會壞嗎？

靜留轉念一想，決定採潛移默化的方式來Push夏樹，也覺具體而微的做法比較適合彼此。心念一定就說：「好，繼續正題。善後用洗碗機就好了，二個人一天的量下來，大概差不多可以洗。」

「對了，那個洗碗機怎麼用？」表面上，夏樹是專心的盯著快寫完的作業。實際上，心思已半數飄到零用錢帳戶餘額上頭。

死老頭給的錢在戰後的現在還真沒什麼用到，本來還想乾脆去買台跑車氣一下他好了。沒料到買個家電什麼的還能花不少…

不過，跟以往動輒二、三百萬的委託費比來，這完全是小意思，就不知靜留在擔心什麼？

衣食無缺，對金錢完全沒概念的夏樹當然不清楚靜留的想法，也不認為靜留說需要買的東西買了會浪費。這會還很不以為然的想著等可以考小客車駕照後要去買台跑車來玩玩。然而，也許，夏樹對這並非毫無概念，只是對提供生活所需的那人沒了概念。

轉身就走的男人身邊有女人相伴，年幼的她只知母親不在了。從那之後，這對父女似乎僅剩骨肉之血與姓氏連繫彼此。

童年的回憶在那一日與母親一同葬送大海，連同父親贈予的Duran都在海面之下。除戶政上的親子關係，血緣上不能否認的事實之外其餘她都沒概念了。在她們母女出事、她的父親來醫院看望又轉身離去那刻開始，她對父親就只剩怨言，無親情之言。

雖然如此，那個男人做為父親仍然給女兒極好、極為優渥的生活品質。生活費是按月份定時轉進女兒的帳戶，甚而隨著年紀往上調整愈顯豐厚。初中時，玖我夏樹選擇曾親暱喚聲『父親』的人讚譽有加的風華學園入學，卻已不期盼他會出現。

事實也真是如此。夏樹與父親開始陷入往來冷銳的半冷戰半疏離，也漸漸學懂冷漠，知曉孤傲。

無法信任的血親于玖我夏樹只是一種概念，模糊、不通透，僅僅只是扶養與被扶養的淺陋。若說夏樹對金錢隨意揮霍是出自對那人報償心態來的洩忿，也許不算錯。也可能是，自立後才能以已力養活自己，自立前一切所需及花費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為，亦是想防堵那男人擺出父親的臉孔，說些聽不懂是關切是虛偽的言語。

媛祭落幕之前，借力使力是達成目標的捷徑；落幕之後，借力養力是加速走出這段被庇護的嫌惡之路。而今，她的道路被自己闢寛了一些，不再崎嶇難行亦漸漸能與另一個體並肩而行。

今日，與玖我夏樹並肩而行的那人笑道——

「問的好…」

夏樹的問題讓靜留忍不住笑出聲，又有些無奈的開始想著這段空閒時期該做的重點事項。

離畢業典禮還有好幾天，這幾天午後我是不是要以『教導』為名目，讓夏樹學會該懂的日常生活小事，把那些學開車或學點專長什麼的事給束之高閣呢？

對了，我是要走資訊產業還是經營管理這方面呢？

還沒確定呢…阿敦他們都走管理面，那我還是學點別的，都學同樣的顯得有點無聊。同個集團不需那麼多同性質的操盤手吧？



似乎是突地意識到此後的民生大事，夏樹放下筆、轉身，老實的講出口，「對了，我明天會先回家再吃…看你要吃什麼。」

「夏樹想吃什麼？」

「都可以。」夏樹起身，走到小桌子旁取走自個的杯子，把溫掉的牛奶喝掉。

「那我來試試新菜色。」
「要再買什麼？」
「不用，昨天買的就夠用。真不夠，午後再出門採買吧？」
「嗯。」



這天之後一直到靜留開學，夏樹幾乎都跑回家吃飯。看來是早厭惡便利商店的便當，也討厭去餐廳當觀賞景點，這下倒是回家回的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