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28
黑森林 其之三
這回真難寫。(唾棄自己)
梗中之梗,果真是難以挑戰的對手。
《其之三 執劍之手》
「那把劍還沒斷?好懷念好懷念啊!可是,好久好久之前就不曾見其劍芒了…」旅人如此說。感嘆卻沒能帶給執劍的騎士一絲動搖。
那天,當騎士離開王城執行王令時,王都還是美麗不見絲毫污濁之地。三天後,她在一間小飯館聽見:王崩、城破,亂軍劫掠。聳人聽聞的消息。
那沒經過證實,但從各地貴族擁兵自重的情況來看,凶多吉少。
騎士花了七天回到王都。銀身盔甲不再閃耀,黑沉的錦袍染上汗水、雨水以及厚重的血污。她覺得自己渾身發臭,血的味道充斥鼻息。但由王城散發的惡臭卻更加混濁,令人作嘔。
血雨相染的色調潑撒在昔日亮潔的城垣上。站在曾經壯麗的王城下她感到害怕,不敢進入、不願看見真相。
「不會的…一定都活著…」她喃喃自語,朝王城東方的高塔前進。
裡頭已無人,一個都不在。她心底明白。
躲避亂軍的路上,騎士曾見到她的恩師,王立騎士學院的院長。曾經馳名遠近,享有盛譽的偉大騎士如今只剩一顆頭顱,被吊在樹上曝曬任風雨吹淋。
當她伸手想解下時,路旁盜匪衝殺而出,數十支利箭也已擊發。
騎士放棄守護的職責。當利箭如雨落而下時,她已做出取捨——保護自己。
老騎士的遺首滾落至河溪上,載浮載沉逐漸遠去。年輕騎士奮戰不懈的身影倒映在荒道上,無人知曉。
她扶著門柱,殘破的高塔中什麼也沒有。在曾經的寢居裡坐下,環抱著膝,一時之間她不知何去何從。
「已經…誰都不在了…」
天地之大,再無可容身。
日落時分,高塔外多了一道影子。疲憊的騎士正將睡去。
她聽見有人在喚她,睜眼時握劍的手已提起,護在身前。
「欸,別砍我。」向後退開的女性說。站在殘破高塔裡,她仍然保有微笑。
「你是…醫生!?」看清來人時騎士放低了劍身,碧眼裡的警戒也消去轉為驚訝。
「好久不見…雖說也才七天。」放低手中的燈座後又說:「會餓嗎?」
黑夜即將降臨,數日未正常進食的騎士確實需要休息及進食。
「你…」騎士有很多話想問,醫生卻不給她時間及機會,手一伸籃子就推到夏樹身前。「先吃吧。紅酒跟麵包,你正需要。」
醫生開了紅酒,為疲憊的騎士斟滿一杯。在往昔,那是王室宴席上的御用珍釀,如今只是慰勞戰士、用以解渴的尋常事物。
「我邊解釋你邊聽。」醫生說。飢餓已豎起白旗先行倒戈,在紅酒及乾麵包的誘惑下騎士也只得點頭。
給過麵包、紅酒後醫生又從籃中取出一只杯子,也倒了杯給自己。這之中,看著她的騎士只覺她太過冷靜,卻又想到:從以前就是如此。我從沒看過醫生會有驚慌的時刻,彷彿這世界沒有能令她感到駭異的事物。
望著杯裡的深色液體,她說:「雖說要解釋給你聽,但我也不曉得該如何述說這六日…總之,我們還算平安。」
「靜留呢?其他人呢?他們在哪?!」夏樹還是按捺不住,有些激動。這一幕看在太過冷靜的醫生眼底,仍舊不值得為喜。
「冷靜點。我這不是正要說了?」
醫生向騎士說了這六天發生的事,最後提及:「雖然想走,但我們不敢出去,外面實在太亂……一度想死守在這。但,這塔實在太顯目,被包圍也將無路可退。因此,靜留提議遁入森林。」
「後邊的森林?」她問。醫生點頭後又說:「雖然還是有危險…人為的。但確實比這塔安全多了。不過,我們都在想你會否會回來,也怕你找不到我們。」
「所以你來找我?隻身一人?」騎士有些擔憂,醫生卻笑了。
「別擔心…我是醫生又是最年長的…攬下危險的工作自是理所當然。」看來不過二十初頭,應當還非常年輕的醫生如此說,夏樹免不得感到疑惑——
你到底幾歲了?最年長…這麼說來,我印象中你確實……
對,從未改變,從初見時。
醫生帶來的酒瓶及籃子空了大半,騎士已不再感到飢餓,混身的腥臭卻在這時顯兀起來,提醒這七日間的所見所聞。
她再也忍不住,不由得握緊拳,低憤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城鎮、學院甚至是王城都…到底是誰發動的?」
「不曉得呢…」醫生的口吻很平靜,淡雅的嗓音就像平日診察般溫柔。
騎士知道眼前的醫生總是這般,看似溫和實則冷漠疏離。她也明白這略帶軟弱的話語不適合,也不該向眼前這人述說。
「我休息夠了,走吧。」夏樹起身便要離開,醫生卻吹熄了燈蕊。
四野全暗時,她說:「慢著…我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
「靜留的?」
「答對了。」醫生微微一笑,已熄滅的燈蕊卻突地燃起。火光閃動下,室內的影子再度朦朧,晦暗不明。
她說:「因為你一直都很重視她。」聽來有相當成份的彆扭。
「不,這並非人們以為的重視,而是——對我而言,她是如此的重要。」
「那有什麼不同?」
「也是,聽來沒什麼不同。」她突地笑了。隨即切入正題——「王室在排擠她。除了我們幾人之外,餘的大概也…」
「王室?這麼說皇后和王子、公主們還建在?」身為人臣,聽聞君王的家室還健在,高興自是必然。醫生卻是毫不乎,「是啊,但那根本不重要。」
「…也是…對你而言。那麼,靜留是…」夏樹的話尾糢糊了。之前一直有意忽略,如今已無法忽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王座之後是相當黑暗的。在那,等著無權無勢女性的只有無邊的欺凌。
「想到了?」醫生問,卻也不等夏樹便說:「到底要算未亡人還是待嫁閏女?這議題已非尷尬可言,而是更深一層的……當然,我是無所謂。」
「我也無所謂。」夏樹說,醫生只是笑。好一會才說:「那很好,咱有志一同。可其他人呢?真能不在乎?」
「你的意思是…」騎士的眉頭緊湊。就算是她,自小便受靜留保護而不曾沾染這些惡德政爭,也約莫明白了。
「僅僅這六日間,歧見便如雪球般愈滾愈大。大概用不了幾天,不用亂軍來犯我們幾個就先曝屍荒野?噢…不,也許我還能靠專長逃過一死?」
「死?」夏樹有些吃驚,急步踏上前急問道:「靜留到底被怎樣對待?這六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問我。我又不知道。」冷淡地掃了騎士一眼,又說:「其實…我早受夠你們時不時便問我為什麼?我又不是命運,我哪知道未來及過去的因果?」
「…」夏樹陷入沉默。從不提神,宛若無神論者的醫生首度提及『命運』,讓她開始思考一事。
師父曾說災難會改變人心。
大難來時善惡將不存在,僅僅只餘活著……
森林深處,騎士總算見到一同長大的朋友們。感人的重逢還在上演,皇后的密使已急奔而來。
「那一夜,王去找她,隔天就暴斃於王座上…」
——不會的。靜留不會傷害任何人。
「殿下很賞識你。希望你今夜就去找他。」
——不,我們都不能再留在這了。
「公主指名你當她的騎士。快點做出答覆吧,夏樹.庫魯卡。」
——已經不能再拖了。
各種權謀纏上年輕有為的騎士與其同伴。從那時開始,她身邊便耳語不斷,暴風般的旋渦纏繞著位於核心的兩人。
這場叛亂歷時三年才結束,險惡的政爭卻是這時才正式揭幕。
「現在的騎士都是這模樣上門來找醫生的?」醫生的口吻很平靜,淡雅的嗓音就像平日問診般溫婉。即使被持劍的騎士們包圍,而領首的騎士還是她看顧到大,曾一同在高塔生活過的,她仍舊能保有平靜,甚而唇瓣還有些許笑意。
「抱歉。只是有些事得調查…很快就會結束。」曾蒙受醫生治療的幾位騎士如此說,侍立一旁的年輕副官卻是惡聲惡氣:「這叫活該。誰叫你人緣不好,有事第一個賴你頭上。」
上拷時,副官卻特意貼近,壓聲細語道:「早叫你不要一直待在這,總有一天會有人起疑,偏不信邪……沒事的,我會想辦法把你弄走…」
月餘後,醫生的屍體在高塔附近的森林被發現。下手的正是那日的年輕副官。
當騎士找到她時,她正抱著頭含糊不清的低喃:「是我讓你們覺醒的……是我讓你們覺醒的…當神不好嗎?當神不好嗎?不,很愉快啊…」
「奈緒、奈緒!振作點。」夏樹急著想從她口中問出理由,命運卻不給她機會。
「為什麼戰爭會引發?你說,是不是你又對那個瘋狂的女人說你想要和平的?是不是!」
朝騎士怒吼的年輕副官被架開、帶走。接著,皇后的命令來了。
年輕貌美的未亡人在高塔上等待。持劍的騎士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階緩慢的走著。
騎士給了女性一個擁抱。那瞬間她們都想回到年幼時,但執劍的手卻仍舊緊握。
黎明到來,能夠擁抱的人,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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