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上

『婚約者只能有一位，愛人可以有很多個。』她輕聲說，纖柔的指划出一道淺弧，唇瓣的笑意與記憶中的孩子相仿，狡獪卻天真。

——真糟糕，這兩個人太像了……可是，際遇不同，人也就不同。

這個國家裡，學園長唯二認得出面孔的有兩人，一是同為五柱的奈緒，另一則是戰後審判時一度令人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界定罪衍的貴族之女，友繪。

有這層關係在，夏樹一度對這外貌極似連名字也相同的友繪甚為防備，也一度誤以為那位奈緒是自己所識之人。然，際遇不同，人也不同，最後也只能選擇相信長相與自己相仿的夏樹及待自己為上賓的友繪。

宴會開始前，那位熱心款待學園長的年輕主人再度對她提醒道：「請放心，我表姊很少在帝都露面，人們對公爵大人也相當陌生——初時我不也認不出你和她的分別嗎？」

兩位夏樹不約而同在心底接腔：那是因為你沒帶眼出門…

「況且，今晚的宴會比較特別…怎麼說好呢？我想…你就當做每個人都在掩飾這一夜的浮華吧？」

環視四周，男男女女奇裝異服姿態萬千，爭妍掠美。這景象對夏樹來說其實不算太陌生，也就順口接下：「化妝舞會…」

「嗯，你們那邊是這樣說的嗎？唉，其實我不清楚啦…這可是我頭一回。」幾乎一身黑的她如此說。

黑禮裙套上黑長掛，幾乎一身黑卻仍嫌不夠似地戴上一頂黑色貝雷帽。看在夏樹眼中只是在襯托她自身的蒼白，不由得想到——

這人的身子應是極差，在這樣溫暖的季節包的密不透風，臉卻仍舊蒼白。

「解說完你就可以走了。」公爵大人穿著庫魯卡一帶的古式樣軍服，還特意戴上眼罩，喬裝成傳說中的蒙面俠卻不怎麼熱情，冷冷一句，看上來太過威嚴令人望而生畏。

「但我得露臉啊…」扯下貝雷帽，將之揣在懷前的女性顯然有些委屈，卻也沒再說什麼。

庫魯卡公爵沉聲道：「你身體太差了，來這種地方會要你的命。」

雖然沒言明，語氣也跟寒風無二樣，夏樹卻聽得出那是身為長姊的關心。但她也想：恐怕，這個孩子並不見得會認為，這位……庫魯卡在擔心她的身體。

「可不是？所以說今晚我根本是在玩命嘛…」說話間，她眼觀八方，審慎度量。確認各部門成員皆已就定位，隨即改口：「不過，我確實是累了。向伯伯打過招呼就回去。」

「不送了。」

「好的，我尊貴的大人。願您有個美好的夜。」行過禮後友繪並沒即刻離去，轉而面向夏樹，微笑道：「大人，請恕我先行離席。希望您玩的愉快。」

打從進入這宴會廳開始，她就特意隱去兩人名諱不提，只稱大人。

「等等，最後…我仍舊不明白你們口中的婚禮到底是…？」

「大人，此夕不問花晨，明兒的事就明兒再說吧？」

「問題是，我是不可能也絕不會和個陌生人『結婚』遑論…婚夜。」

對此，真正的當事人只輕哼一聲，無心多談。友繪也只能選擇接手。

「如同我說的，『婚約』只是和平的一個儀式，徒有其名的婚禮。既然只個儀式，若您不想，我想對方也絕對——無計可施。」

「既然如此…」夏樹看向夏樹，有些不明白這人為何不肯，也在想：堅持原則嗎？這世界的我，夏樹．庫魯卡。

經過一晚的促膝長談，學園長已明白，這個世界的國情風貌絕不可能是自己所在的惑星。

誤以為夏樹的沉默是出自於對『婚約者』的不安及排拒，友繪又說：「據我所知，那位貌美女性宛若仙子，不經一折……大人，對您她是絕不可能造成任何傷害。」

夏樹想知的並不是這，眉心不自覺皺了。身著庫魯卡風軍服的公爵突地拉近距離，貼近穿著白色軍服的夏樹身旁低語道：「他們都在看你，約莫是認出『我』……一會各自行動，你也只需把我當成你帶來的隨從官即可。」

「最後我想知的是，你——」晨起將假扮庫魯卡公爵的夏樹看向真正的公爵，只問：「婚約者的名字？」

唇瓣輕輕動了幾下，在公爵細若不可聞的幽冷聲線中傳出夏樹極為熟稔的名諱。

「…果然…真是…太有趣了…」

「嗯？大人…不好意思，您兩位剛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呢。」被激起好奇心的友繪不斷打量兩人並不急著離去。

「這個嘛…」穿著打扮都極似庫魯卡公爵隨侍的年輕人走近友繪，接過她揣在懷前的貝雷帽，為其戴整。爾後貼近她的身側，柔聲道：「可不能告訴這時間還不上床睡覺的壞孩子。」

「你！」大吃一驚的友繪忙伸出手，將身前這其實挺壞的表姊推開，有些生氣的說著：「過份！」

「快走。明天若起不來，我就叫妮娜去當你的私人醫生。」這樣說的她露出微笑，看似有些愉快，在友繪眼中卻是近似惡質的壞心眼笑容。

「嘖……不玩了，我要回去了。」說完她甩頭就走，禮節也不管了。

一身黑的女子碎步離去後，庫魯卡公爵也徑自走開。佇立原地的夏樹望向四周，不自覺咀嚼起那人的名諱。














月下的王者



庫魯卡公爵畢竟是今晚的主角之一，即使多數貴族、紳士與高貴的女仕們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依然很快就發現那佇立在大片落地窗前，為銀月染滿一身光暈的月下王者。

月下的王者有一頭及腰的闇藍髮絲。遠遠的，人們看不清這年輕王者的容貌，但直挺的高雅軍裝，軒昂的風采已教人心醉神迷。然而，緩步走近的人們最驚艷的還是年輕王者清雅的容姿，孤傲卻尊貴的氣質。

望窗凝思，僅僅是走神想心事的附帶品，卻在無意中吸引了那群不甘寂寞，渴望王者的凡夫俗子。頃刻間，夏樹已被逐漸靠攏的人群包圍住，抽不開身，疲於應付攀談及邀舞。

——怪不得她們倆都急著離開……失算了。

沒跟著年輕指揮官及公爵的腳步撤離這區域的學園長在心底反省，卻不自覺在場內搜索，那抹嫣紅。

同時刻，真正的庫魯卡公爵已走進帝的空中花園。



久未回鄉，有一絲近鄉情怯的滋味在心底，緩慢發酵。

一時無處可去，夏樹不自覺就笑了。噙著苦的笑容，隱了些憂愁，還有那寒霜冷若藏不了的孤寂，一抹化開一抹，在喧鬧的遠方踏步時便顯現。

——王者是孤獨的象徵。

年少的孩子離開帝都時，親如父的嚴師，賽佛勒斯候爵給予的餞別語便是如此寂寥。



孤獨的話，為什麼要舉辦這麼多宴會，召來這麼多人？

又，為了什麼，要鄭重其事的……

本能促使她回頭的同時遁入樹下的林蔭，屏聲息氣。

花間小徑有一道月下漫步的影，步履輕盈幾不見聲。



——這步伐，是女子…身手不凡。

如夏樹想，那人在三尺之遙便頓足。她幾乎要以為那足不發聲的人是名刺客，不知又是哪個王子或王女所唆使時，那人開口了。

「月夕花晨，何不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