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下

原發表于 2008-08-03 00:49:57
紫藤花下







「你看。」女孩回眸,微瞇的紅眼帶著欣喜。

你不著痕跡的偷偷指著那三株紫藤,想透露我你思思慕慕之人的身影。但我看不見,始終看不見。

「她又站在紫藤花下了……節子阿姨…你想她是不是在看我?」女孩一貫的嫺熟靜雅在這刻被滿心的歡喜取代,她露出了極為單純,其名為喜悅的笑容。

你給我的問句,我總以謊言相應。

「是啊,一定是在看小姐…一定的…」

夏夕餘燒暈染女孩一身,卻掩蓋不了女孩的蒼白。



我的靜留小姐,可否……



原諒我的謊言?



遲暮年歲的女性將臉埋入滿是皺紋的掌心,暗自壓抑的淚水在年歲的悠晃間淡淡流落,滲出指節間的縫隙,滴落在藏青色的和服。

夏日夕暉染的庭園滿是夕紅色,待在庭園的主僕二人一身艷色也映出悲憫。







仍舊是落日時分,夕燒正盛的時刻,我的小主人回眸一笑,像個孩子要到心愛禮物般的淘氣笑容。

我也跟著一笑,以我能夠給予的溫和微笑守著她這一方天地。

我知道,你在藤花樹下尋到她。

我知道你說的每一句中她的笑容,我明白你臉上只為她綻放的笑靨。

「節子阿姨…我還不能起身嗎?我……想再靠近夏樹一點…」

我的小主人,你呼喚她的名、吃力的挪動你的身子,是為了再觸碰到她,還是想再同她說說話?

「小姐,不行喔,身體要完全康復才行啊。況且,我想玖我小姐的意思也是…希望你早日康復。」

我再度說了一個謊,只為圓一個謊。

九十多個日子以來,謊言已無數。

可是啊……現在的小姐好單純,只是這樣一句話就信了。



女孩轉回身,視線又鎖定在紫藤樹下。

風吹撫時,紫藤樹枝輕輕搖擺,女孩看著樹影搖曳又笑了。

一道強風襲來,紫藤被吹得老高,女孩的笑意更深了。端坐在女孩身後不遠處的婦人跟著伸手,袖子款款而落恰好遮掩了她的面容。

風餘猶存的婦人不為遮風,只怕她的小主人驀然回首卻見到她的淚水。






夏日的夕燒逐漸褪去。一切都很平靜。好一會後,女孩幽幽一句,「可是…夏樹都不跟我講話…」身未動過,視線仍舊在紫藤花下。

「誰叫小姐一直好不了,玖我小姐也許在氣這事呢?」

「才沒呢,夏樹才不會在意這…她才不在意……」

女孩失神似的喃喃自語幾句。搖曳的樹枝相拍聲中,隱約可聽見幾句斷續不成的句子。

「說出國就出國……說什麼要好好再審視自己……」

「連歸期都不給……只說會幫我準備禮物。」

「這會回來是回來了,也只站在那不過來…」



婦人把手放下,似乎已調適好心情。端坐的身子透出守護的堅定。

倏地,女孩回身,不符合已趨成熟臉龐的撤嬌笑容,搭上她溫潤軟滑的京都腔柔聲道:「節子阿姨,可以幫我嗎?」

小姐,你的請求是為了再拉近你們之間的距離嗎?

可是,我不能……小姐,請原諒我。

「好是好,可是夕陽要全落了,小姐想打擾玖我小姐回程的時間嗎?」

「才一會、一會而已……你們都好壞。明知道我現在不能自己起身嘛…」女孩幽幽一句,半怨半惱。

「小姐,等您身體再好一些能自行走過去時……玖我小姐一定是在等待這一刻吧?」

是啊…我們都在等這一刻。

但是,小姐說的紫藤花下的她,等的又是哪一刻?







夏季的夕燒正盛,我仍然守在小姐後方。

「節子阿姨…你可以離開一會嗎?一會就好,不會太久…」

可是,小姐啊…你一句就想趕走我。不良於行的你想做什麼呢?

「為什麼?」

我裝作無知、不解風情的老婦人般,佯裝不懂。

「夏樹一定是不好意思……對,她在不好意思才不開口的…」

我可以聽見我的良知發出的悲嗚聲。每為小姐圖句謊言,良知上的鑿痕就會再深刻一分。每多一分,我就愈加不安。

可是,我仍然能佯裝慈祥,偽造旁人一戳即破的事實。就像這時——

「可是我不在小姐身邊不行啊。玖我小姐也會擔心吧?」

「可是……」

小姐不再說了,望著紫藤樹下那樹影朦朧的一處,看來好寂寞。



盂蘭盆會時,藤乃家上下都狠著心不讓小姐踏上戶外的走道一步。午間的膳食、午後點心時就讓她睡去。晚間再以莫須有的名目限制外出,就這麼的以近乎軟禁的方式將她關在房內。

盂蘭盆會結束後,我們都鬆了口氣。

接下來就是庭園另一頭的楓紅之刻了。







秋天的落日來的早。我一樣待在小姐後方二步路,端坐、等待。

小姐一樣在昏黃的逢魔時刻凝視庭院的紫藤。

像這樣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想,只在心中盤算那起官司。

其實不用擔心,有風華學園代勞,萬般難事都已沾不上難字。

只希望有一天能帶小姐去,讓小姐親手為她灑掃。

可是…藤乃家族的墓園要讓外姓入住?

唉…為了小姐,我們早打破太多傳統。



時光悠悠晃晃,女孩突地笑出聲。她身後的婦人連忙問道:「小姐,怎麼了?」

「沒…只是……夏樹說你好嚴厲,害她在春日下都頭皮發麻呢…啊,節子阿姨,你不可以偷聽我們講話喔!」

春日?小姐……你、不,你們至今還沐浴在春霖之下嗎?

為什麼突然能交談?

為什麼?



婦人摀著心口,已是蒼桑的面容幾要蒼白。她的心頭被不祥籠罩,一股壓抑不了的駭怕湧上。她顫抖著,吃力的想伸手、想起身,卻被眼角的一景怔住。

紫藤樹下有搖曳的樹影,更有那朦朧恰似虛象的存在。

——她真的…來了……

婦人止不住淚水了。低喃聲裡盡是傷與悲。

女孩沒回頭,依舊望著紫藤花下的她。好一會後輕輕一笑,像個討到糖吃的孩子般露出興奮、雀躍的神釆。

她數月來難得一見的神采飛揚,於今顯露。

「節子阿姨,我會快點好起來的。我會乖乖的吃飯、吃藥的…夏樹說她有禮物要送我…她挑好久,迫不及待想送我的禮物……可是,要我能走動時才肯給我…你說,這是不是很壞心眼呢?」

女孩回眸一笑卻意外撞見婦人哭不出聲的悲泣。她伸出手,猶豫般的低語道:「真的,我不會對夏樹說謊的…這次不會再不吃藥了,飯也會好好吃…不會再…我也會好好復健…一定會走到夏樹身邊。」

「是啊…我……我好感動…小姐有心的話,什麼都能辦到。」

女孩低聲一句,帶著些許的歉意,「我只想為夏樹的笑容而動…」

爾後,她回身。不看逐漸轉紅的楓,只看向與她同壽的紫藤。

好一會後她又轉身,帶著笑意的臉龐在見到婦女仍舊伏地痛哭的模樣後,眉間的皺掠地浮現。

女孩輕嘆口氣,朝婦女露出滿是歉意的笑臉,致歉:「以後不會再讓節子阿姨費心的看護我整天了。說好了,打勾勾。」

小姐…你……

要怎樣才能讓你的時光不再停留在那一刻?

要怎樣才能讓你不再思念?



婦人最終仍是與她的小主人打勾勾。

這日庭園外的世界發生許多事。以姬野二三的名義,從風華專程送達的貴重貨物在天亮時分到達京都。藤乃家族私人墓園已備好的二塊墓地,在當天午後有一處已下葬。

最後是,節子一生唯一的請求在藤乃宗家的允諾下,實現了。

答覆信已送達她的私寢。展信的當下,婦人始知黃昏的一切為何。







庭院的楓紅正盛,在我的佯裝下,曬太陽時我們不再面向東面的庭園,改移駐南面的庭院。

我存心避開。而小姐……

小姐很有精神,一整天都帶著笑容。與主人敘茶時話也比平日多。

不知主人何時會告知?

我那貪婪的、唯一的請求硬是剝奪了逝者的姓。這樣的我必定有報。

但是,那日之後……那天的勾勾手後,小姐真的如言。

飯正常的吃、藥品、藥膳也會儘量的飲下。

真好…也許……



「節子阿姨…我有點冷……」女孩轉過身,淡淡一句。

「好,我這就為您取來。」

「啊…對了,我好想吃節子阿姊親手做的點心啊…好久沒吃了。好懷念…」

「這…」

我遲疑了。我不敢離開小姐周身三步之距。可小姐的請求我總是推不掉。

「不如改嚐嚐愛子的手藝?她近來廚藝更好了,點心有半數出自她之手呢。」

婦人淡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可惜,她心心念念要守護的小姐卻是那從未更改的執傲性子。

「不要…我就是想吃節子阿姨親手作的點心…好久了,你都沒親手弄給我吃…莫不是討厭我才不肯親自動手?」

「不是的…小姐,我……」

那一瞬間,婦女略略失神。她被『好久了』這句給震住,好半昫說不出話來。

「啊啦~節子阿姨怎麼當真了?」女孩輕輕一笑,戲謔似的笑意隱隱浮現。

「我…」

「真是的…人家逗逗你的啦~我怎麼可能會這樣想?」

「原來如此…可是,小姐真的…很想念我的手藝嗎?」

女孩點了點頭又淡淡一笑。

「是啊,從小到大習慣的滋味。從風華回來後還沒吃過呢…」

是了…從主人把小姐從風華接回來後,我就沒親自下過廚,總寸步不離的守在身旁。恐怕這會真的是…在怪我不疼她了……



婦人應下了。起身時邊盤算時程邊承諾道:「那我離開一會…一會回來後再做你愛吃的甜點,好嗎?」

婦女躬身侍奉十多年的小姐笑得像個孩子,應的話也不符合對外的沈穩靜雅。

「當然好,我就知道節子阿姨最疼我了~」

臨行前女孩朝她幽幽一笑。她今生最無法抹減的笑容在今朝。





秋日未及夕。

婦人離去又回不足十分鐘,她全心呵護的小姐已倚靠柱子小憩。她揚起一抹溺愛的笑,幫她的小主人蓋好毯子。握起她的手放入毯中時,隱約還能感覺到秋陽的熱度。







婦女端著盤子去而復返,卻在轉角處就打翻一地。這座藤乃邸的小主人最愛的京都點心,被親手烹製的人給打翻了。

「小姐…小姐…靜留小姐!」

婦女失了氣度的放聲大吼,驚動全邸的人。

























她在藤花樹下找到她。



女孩睡得安詳,手握一枚銀戒。















END





後話:

網路上找的,紫藤花的介紹。

紫藤花又名朱藤,或稱招藤、招豆藤、藤蘿
拉丁名Wisteria sinensis (Sims)Sweet
英文名:Purplevine
紫藤花語:醉人的戀情,依依的思念。

紫藤花有冬眠期,在冬天的時後,葉子落光只剩枯枝。待春臨,花朵會卷捲盛開,攀滿花架。

一陣風雨來襲,花瓣就墮滿地。

花開花落幾經日?短短的春日裡,瞬息間的美。

紫藤花很美,但太過命薄。(花期比櫻花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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