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之境

原發表於 2007-9-2 13:47

舊作,老朋友們就不需再點了,貼出舊文為了待客喔XD(無誤)



嫉妒



「是你…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從人群的包圍中走出,快步跑向我。

但我不認識她。連點印象也沒有。

況且,我的朋友從來不是這種會被人包圍的萬人迷。

我不是校內名人,也不是什麼風雲人物,我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小人物。但我還算有點腦袋,常和教授們討論,在師長眼中還算得上是個『優秀的學生』。

她身邊的男女為她的前行而退開,看來就像萬人擁護的巨星一般。當她走到我身邊時,我能察覺到她身後那些人的神情有些失望。

我也很失望,我對會輕易表露出這種情緒的人特別沒興趣。連稍微認識的念頭也沒有。所以,我的身邊從來只有被人稱為怪人的人。

我們是一群怪胎。
人們從不懷疑這個事實,我也不曾懷疑。

所以我懷疑,這女人是不是沒帶眼出來?竟將平凡如我認成她認識的人。

「你認錯人了。」我思考一向很快,在她走到我跟前一尺之遙,我已經在腦海中搜尋過三次,確認腦中完全沒有這人存在過。

我不留痕跡的向後退半步,轉身想走人。

但沒料到這人反應倒快。

「等等,你…你忘了我?我是…」

當她的名字傳入我耳中時,我的腦海才出現一個人。

我稍微想起曾有過這麼一個人,每天像個跟屁蟲一樣黏在我身後。

「喔?是你啊。」我如此回她,再望她一眼,不意外看見她的笑容。與幼年回憶中的笑容重疊。

是的,就是這張笑臉的主人曾把我的衣服給弄髒,哭到連鼻涕都流出來的小鬼,如今竟是個萬人迷?

歲月真會開玩笑。

「我還有課,再見。」禮貌性的點頭,簡短的招呼。我對人總如此,只有那群怪人能跟我聊天。

因為我也是怪人。






「你…」我實在很想問她一句,『你可不可以去別的地方坐?你可不可以不要再來找我?你不覺得完全無法交談的我們,根本不可能培養出什麼像樣的友誼存在嗎?』

但我沒問出口。

畢竟,興風作浪不是我的脾氣。我也不想惹事生非。
這女人的支持者多到出人意料。

連我的朋友都知道她的名字…

那群腦中裝著跟我差不多東西的人竟然都知道她?

看來,真是我太過『無知』了。

所謂『名人』,大概就是像她這樣吧?

「怎麼了?」

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為何可以一臉疑惑的望著我,問我怎麼了?

這女人沒坐在這之前,我身邊的位置根本沒人,更沒人會想接近我。

上課時間,是我一個人獨自思考的時間,是一天最清靜的時光。

但現在都被破壞了。

破壞的一絲也不剩。

只要這女人在我身邊,我的周圍一定會充滿笑語聲。

我覺得格格不入。

也對,本來就跟我無關,我只是剛好坐在核心人物的隔壁位置。

前陣子竟然還出現想跟我攀談以便巴結她的人。

真是令人不敢置信…

其實我更想用『世風日下』這詞。

最後,這班人都會丟下一句『真不懂…為什麼你們會是好朋友?』轉身離去。

走的毫不婉惜。就好像沒了利用價值便一無是處。

我也不懂。

我和她不過是兒時的玩伴罷了。

只該活在回憶,不會再有延續。



但我仍然做了表面工夫。只說:「沒什麼,只是很意外你還會來找我。」

這句話,其實有點諷刺意味。但我想,她聽不出來。

我也沒將真正想說的話『為何你總要挑這兒?你不知道你身邊總是人群,很吵嗎?』給說出口。

我回憶中的這傢伙很愛哭。跌倒也哭,看到蟲子也哭,被狗追也哭,似乎沒有我就不行的人,真的很軟弱,難怪待在她身邊的男與女都爭搶著要保護她。

其實,我以往也是這群人之一,把她護的好好的,『保護者』般的存在。但唯一不同的是,那時的她還不是現在這樣令人驚艷的存在。

我守護她的行為也只是為了回應她對我的依賴。
她是我童年時期感到自身優越的存在。而今,她使我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微小的強烈存在。

今昔對比,可笑至極。



其實我可以理解她為何會受人歡迎。

已經不需要任何文字來說明她的容貌,光是旁人對她的瘋狂和擁護就足以證明。

但是,這幾乎是天生而來的清新氣質卻讓我一度以為我的記憶是假的。過往記憶中那個沒有我就不行,總哭著要找我的小鬼在哪?

該有的一樣不缺,幾乎沒有憾失。連個性都無法讓人厭惡,真誠待人的態度亦是我所沒有的優點。

如此完美的人…

我不認識。

所以,她真的不是我遙遠記憶中那人。

但她總說我們是,也曾說過能重逢是她這輩子最美好的一件事。
她還能說出我們曾一同做過的任何無聊地小孩子遊戲。
總能說出我身上的任何一件小事,到她離去為止的事。

但我仍對她感到陌生,我完全看不出她會是記憶中的她。


過去,不復存在。

我從來不曾懷疑。

最多,就當我們都認錯人罷了。



但是,就算過了那麼多年,小學到大學一晃即逝。我還是有這種想法,別說是潛意識認定,我用膝蓋想都能思考出一個事實。

千萬不要得罪名人,大眾意識無法阻逆。

我真正想講的話一旦出口,一定當場成了箭靶,眾矢之的。因此,我沒說出口。僅僅一句半冷不熱的暗諷帶過。

不與人爭,不問旁事是我的行事準則。我只要專心於我的領域即可。

這樣是最輕鬆的生活方式。

被人叫一句『優等生』也好過『白目』。


當然,這個優只限於學業和專業上。餘外全無。



※※※



「加派成員我沒意見,但人選…你確定?」

你們瘋了嗎?這麼重要的研究找一個看來就嬌生慣養的人去?

不論是在人前也好、教授或是什麼行政體系出身的研究人員面前也好,我都是這種口氣。中規中矩,低調的像是佈景一般的存在。

面對身旁任何人都一樣,只要擺出平凡的面容即可。

只有極少數的友人,我才能對他們暢所欲言。



「不好嗎?這研究本來就沒人有意願去。那種地方一般的孩子是不會想去的,難得有人自願加入…你不信任她的實力嗎?放心,這女孩程度不錯,相處起來也讓人感覺很舒服,就算是你那群怪廦的學長們也無法討厭她。況且,她也曾那邊住過一陣子,應該會有所助益。」

我的指導教授一本正經的講出這話,但我聽的出來他在指摘我不信任他挑人的眼光。

確實,教授說的沒錯,我確實是不信任。

很多上位者看人都先看表相,少有人會先看素質。

而我眼前的人正是這類人中的佼佼者。專收年輕貌美或是長相俊秀的學生為弟子做他的門面和公關。他的學生眾多卻只有少數幾位研究生是真材實料,包含我在內。

而我們這些人都是為了增加他自身的實力才破格提攜。

當我從學長口中聽見時,我對眼前這人已經沒了最低程度的敬意。

所以,我眼前這位指導教授講的話,我根本不相信。

但我還是順從的點頭接受安排。

畢竟,我的成績操在他的手裡。

此時任何反抗都是不明理的行為,我當然不會做。



『啊、啊,其實看上去都很不錯,但這一組的個性都太不討喜了。女人還如此,真是無聊。』

學長轉述時帶著明顯的嫌惡神情。溫文爾雅的他,很少會表露出這種神情,我可以想見他在死老頭底下做事有多痛苦。

實在很想叫他趕緊換老闆。

但我想,我們這個領域太窄了,換不成。



「算了。像他這種人,要對付他談何容易。但他要我捉刀的論文,我都放了。就來個小小的瑕疵吧,反正他也看不懂,只有我們才懂,一目了然。」

我眼前這人講這話時臉上冷漠的很,一如我在人前的樣子。
也是,提到這種老闆。就像是面對後輩也很難有好臉色。

所以我說了,「這個…我其實也做了。」

我眼前的溫雅男子露出錯愕的表情,隨後又露苦笑。好像上次他看見自己的戀人跟人出遊一般的苦悶。

對了,是我也會不安。

現代和文明破滅前不同。人們不曾拘束過同性戀情。

但人心善變,不論異同。


「你很意外?其實我也很意外,他好像想分散倚賴。大概是怕你們反了,他就完了,才在我這年紀就找上。」

「不,其實我不意外。只是沒料到你會爽快說出來…太快了,我幫他捉刀是大三的事,已經算早。但你們三人卻比我還早。看來,他開始擔心了?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

「學界都沒發現,他也不可能,大概是急著想先丟出論文,順便壓抑我們的時機。」

那次,我們的談話就到此結束。

好一陣子後,學長跟他的戀人分手,據說內情不單純。

學長休學不唸回家了。對一般人而言,只是研究所的前輩少了一位優秀但平凡人物罷了。

對教授而言,捉刀的人少了一位。相對的,我得負責的題目變多了。

於我而言,我身旁的知交少了一位。下次聚首不知何時?






實在太過誇張。再這樣下去,整個『下層界』的歷史就等於是我們這群人掰出來的傳說故事罷了。

雖然,歷史本來就是人們捏造的故事居多。

還記得學長那時幽幽一句,「記憶就是如此不可靠,尤其是口傳的古老故事。反正,下層世界的歷史原本就是我們這些研究者編織而成的故事集。人們不會想認真探究。」

現在想來,我才知。原來他早決定,只是我現在才發現。

他與他的故事曾經廣為人們傳頌。
完全不搭的二人,藉由機緣而相識,最後相知相惜相愛。
但也才二年,這局破了。

美麗的不可方物的女人走入他們之間。

然後他離開。

走前只跟我講一句,「我的東西和報告…反正也用不著了。你都拿去吧。希望有那麼一天,看見你們茁壯。」

那個女人有背景有家世也有權力,和學長的他極為合襯。
所以,學長走了。遠走他方,免得觸景生情。



我還記得,那天的討論我回他,「好歹也是我們先祖脫離文明破滅的故事。結果,還是不重視?那麼,人們到底重視什麼?」

他露出苦悶的微笑,不再說話。

看見他的笑容時,我突然想到我的好友。

辛苦的成果被教授拿走,白白為人捉刀時的悶笑。

不曉得她振作起來了嗎?

但我早看開。

反正,等我們能自立時,再來挑當時故意留下的瑕疵也是不錯的報復。



※※※



我太天真了,我真以為她不能勝任。也以為我可以找百種以上的理由讓她能不跟著我。

我沒想過,她會每天跑來研究室翻閱報告,沒想到她會每天找我們討論行前的細節和規劃行程。

更沒想到,她一下子就打入我們之間。

從三人組變成四人組,就像很多故事中都有的情節一樣。就算那大多只是我以及前人編製出來的故事。


出發前,我又想到『也許她不能適應』。
她曾是那麼怕我離開她的孩子。
她應該還記得那個古老的城鎮有太多太多的異象和異事。


傳奇與現實合而為一的古老都市,卡修恩。

這個古老的城鎮沒有什麼年輕人會想去,在我離開前就是如此。鎮上只有老、幼輩的人以及熱愛古物的人,再來就是政府派駐而不得不待著的人。

就算這個充滿古老傳說的古鎮是我們曾一同生長過的地方。我也偏概的認定,她無法融入,無法和頑固的年長者進行訪談以及考證。

沒料到,其實她真的還不錯。

對長輩的敬重與禮貌,對平輩的誠懇謙讓,對後輩的慈愛。

跟在校時一樣,不同的是表現出來的風貌。

我看著她跟人們攀談的樣子,看見老人們認出她是那個愛哭鬼時的驚訝。也看見鎮裡的青年對她的驚艷。

但我最驚訝的是,她跟我的好友成了好友。
我再度成了格格不入的人。

從中學就認識的好友,現在竟然幫她說話,指著我、數落我。

「你對她太過份了。」
「講什麼鬼話,我可不記得這一趟的研究目的還包括這個。」

我不願跟她吵,只好用這消極的方式應戰。

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曾對她們動怒過,我珍惜她們,珍惜我們共有的回憶。我這怪脾氣也只有她們能跟我共有這些回憶。

雖非如膠似漆、恩愛非凡這地步,但我們至少曾是親密到能被人傳出『交往』這類笑話的好友。

這個於我、於她而言都是笑話的傳聞。現在想來,確實是笑話。

「你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你從來不傷人,為何只有她?」
「鬼扯。竟然要你來跟我講,她不爽大可直接找我講。」

我實在懶得理她。就算是好友,若中毒也只是個無可理喻的人。

「沒有,她不曾跟我們說過什麼,就算我們問了也一樣。但我們都看的出來,你只針對她。」
「我?針對她什麼?我對人不都如此?」

只有對你們不是如此,所以你們誤會我的為人?

「你故意冷落她,總趁她不注意時轉身離開,離的遠遠。然後在她找到你、奔向你時回以冷漠的眼。你為何這樣針對她?你就那麼…這是嫉妒嗎?你嫉妒她?」

我的好友竟然說了這種話,我沈默了。我無法回她任何話。我不再是能言善道的我。


你們知道嗎?
我眼前的你,為了她來興師問罪的你真的知道她是怎樣的人?

她待在我身旁時,我無法跟她交談。
我的生活跟她的生活從未重疊過,我們所處的地方完全不同,我怎麼可能找到任何一種方式和她相處?

她對我而言是個陌生人,但你們不是,此刻你卻如此…

原來,陌生人是我才對?



這女人好可怕。她根本不是我認識的她,絕不是那個過往記憶中總跟在我身後跑的跟屁蟲。

我討厭她。

討厭她看見我走開時急忙追過來的舉動。
那不是她該有的,只有那個小鬼才適合。

我嫉妒她。

嫉妒她和人講話的神情,既幸福又誠摯,總讓人心生親近之意,耀眼、漂亮,讓我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退開。

腦中的詞彙不足以形容我看見的光景,但待在我身旁的她總讓我看見,總讓我想到回憶中的那張笑臉。

諷刺的是,那絕不是她,不是我記憶中的她。



還是,其實是我的記憶錯了?








我們必須分組,接下來的行程勢必得如此。

這古老的小鎮太大了,四個人、二個月根本不夠用。

一如我的預料,我真的跟她同組。

大概是分組前的告誡有了成果。
大概是我真的不想讓好友失望。
這一路上,我都沒拋下她不管。


在這建築格局如同迷宮的鎮上,她緊緊跟著我,一如過去一般。

所到之處,每個人都認出了我。也對她的出現感到驚訝與高興。

我自認我沒變過,臉也沒什麼變。這點很便利,在老家不知還有沒有辦法住人的情況下,我可以靠這優勢在全鎮上自由的寄宿。

老一輩的人看一眼就能認出我這問題兒童。
同輩之中,較熟的早就在我回來時堵到我。
不熟的在經過家門前也會熱心的招手並問我們要不要寄宿。

完全是個鄉下地方,毫無心機與深沈。

這裡是古城卡修恩。

曾經繁榮一時的卡修恩。



小時,我是個總愛纏著人要故事聽的問題兒童。
現在,我是為了研究課題向他們要故事的過客。

「鎮上的格局很怪對吧?我告訴你,這是有原因的。」

男子得意的臉上是這鎮上少數的異類。要不是我還對他的名字有點印象,真的會以為他是外地派駐來專門矇遊客的公職人員。

我還認得他,他們家比我們家還早離開鎮上。但看他現在的職務,九成九是落第被調回這地方渡過餘生的人。

這世界很現實,財力與能力決定一切。
除了工作之需外,我和我的同行者有生之年大概都不會有機會來到這。

這兒早就不是世界的舞台。

就算曾是文明破滅後的發跡地,也是接近千年前的事。

就算我曾經是以生在此地、在此成長為榮的頑固孩童。

當我出外、報上出生地後,我才知道世人是如何看待。

『原來是在原始地區出生成長的原始人?難怪懂那麼多無聊的知識。』

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連三歲小孩都知道,財力的差異與教育程度的差異,早就是這世界的現行法則。



但現在…

我非我,過去已成空。



※※※



在這的日子其實沒多大收獲,聽聞的都是些早知情的神話。
這一路上,我能探的事本就不多。人們還能口耳相傳的故事大多都是我早知情的古老傳說與事實無關。


「你要去哪…」

我身後傳來的聲音讓我回首。

還以為趁她和人聊天,談論故事談的津津有味的這時退開能成功。看來是我太天真,總以為她沒能發現。更沒料到一眼就能看出心意的男子會皺眉頭暗暗斥責我的不是。

對了,我想起來了。這人也曾是我的童年玩伴之一,但他們家離開的早,我們才不熟。所以,他也認出她了?因此才如此親暱的拉著手,一聊就一小時以上?

我很悶,無聊至極。除了不著痕跡的退開之外,我也不知我能怎麼辦?又該怎麼辦才好?

這女人已經把我全部的路給封死了。
連朋友都倒向她。
連過去的友伴都倒向她。



「靜一靜。一會就回來。」

「這兒…」
「我不會迷路。層層相扣的廊道,前後相接的院子,不過是我童年的遊戲場所。」
「是了,她不會迷路,放心吧。我們進去繼續吧。」


「嗯…路上小心。請早些回來,天色看來不太好。」

「嗯。」

不回來更好…

但我不能這麼做。
這裡,她離開太久、太久。一個不小心就會迷失在這古城卡修恩。

以往,會緊緊捉著我,也是害怕這具有濃厚神幻色彩的古城吧?



「你回來了,吃過了嗎?我去」

我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我吃過了。」

都這時間,哪可能還沒吃?

這時,那個童年玩伴之一的男人看著我。他站在門邊、站在她的身後。他仍然是一臉的不贊同以及責備。眼神中有強烈的不滿。

怎麼?我製造機會讓你們獨處也不好?

為何這些男人或女人總如此?
因為想得到她的心,所以才如此?



伯父、伯母跟著走出來。他們還記得我,一看見我,便說要講我最喜歡的故事給我聽,也要我陪他們喝個晚茶小敘一會。

自從回來之後,我每天都是如此。睡前跟鎮上的長者小敘一下,有時也得被調侃。然後讓他們問我的交遊情形。任他們猜測我這樣的孩子在最大的都市叢林的生活是如何。

沒有一個人猜對。每個人都對我如此平凡感到驚訝。

連那個男人都嚇到,急著問:「你不是…國立大學派來的研究員?這不是…」

「我只是幫人做事的無名小卒。」
「怎麼可能?以你的能耐…我會回來是因為真的不如人。但你…」


神話故事中的遺族又如何?
這世上太多了,又不是真的有神話中的能力。

這樣的我們,只是平凡到隨處可見的人。



始終,她總跟在我身邊。這些睡前故事她聽也記下來。
但我不懂,她為何記?這些故事不過是睡前故事罷了。

故事中的情節老套到不行,連我都不用。深怕讓幾百年前的祖先降罪,責怪我亂寫些老生常談的歷史故事來污衊他們的英武。



我突然想起,她本來就是外來者。
在某一年突然出現,幾年後又離去。

「今晚可以一道睡嗎?雖然房子很大,但很多間沒在用了。所以…」

當她如此對我說時,我又想到過去記憶中的她。

記憶中的她,這時都快哭了。
只要我一裝裝不要的樣子,一定馬上落淚。

但我現在做不到。
她會提出來,一定是因為真的只有準備一間房。

我能說不要?



「謝謝。」
「不用謝,我和你是相同立場,一同來投宿的人。要謝去跟那傢伙謝。他一眼就認出我,但我根本沒認出來。」

「我也是啊。稍晚…你出去散步之後我們聊了很多,很多兒時回憶。那時我們全部的人都景仰你,你是我們嚮往的目標。」

我如此說,「太久了,我都忘了。」終止今夜的話題。


背對著她,我才能入睡。

但我醒來,她在我懷裡。

一如過往回憶中的睡臉。

一如過往?


我嚇了一跳,急忙放手、跳開。

這事太令人錯愕、太令我難堪。


離開這古老與神秘並列的卡修恩之後,我自認我沒變。
但爸媽說我變很多。他們快認不得,快不清楚我是誰。

連兄長們都說不懂我、看不清我了。

我不是個能接受肢體接觸的人。這在離開卡修恩後就開始。

連我的好友都不行,所以我拒絕了更進一步的提議,只當朋友不當戀人。


這件事真的太過可怕。

我已經不是我了。



我得離開她…

一定要離開她。

她不是她,不是。








在這待了一月餘,我想探究、想再挖掘的事已經沒了。

都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在童年就聽過的事。

原以為大人們會對當時還是孩童的我們有所保留,誰知…


「因為是你,我哪可能亂講。不相信就去問你的父叔輩。」

「把這些事,代代相傳下去是我們的責任。哪可能騙你。」

「你以後也是要將這些傳下去的人,哪可能少說給你聽。」

那時,我回這些年紀跟爺爺、奶奶一樣的長者們一句,「好少,原來這就是歷史?」

「是啊,所以沒人信。太誇張的沒人信,太過簡明的也沒人信。」

「孩子,我們的史書全被燒了。你要寫出來,讓世人知道卡修恩和千年前的世界是如何。」

「學界和教授不要這些事。可能不行…」

我無法對這些位高德紹的長者說謊。只好直接且秉明的說出,「我無權決定內容。只是來幫人搜集資料,幫人執筆、幫人編列故事。」

「啊…原來是這樣…好久以前曾有位青年說會幫我們寫出完整的族史。我們把所有事都告訴他,一心等待。結果…」


結果我很清楚。
那個青年是我現在的老闆,位高權重,受學界景仰。
他根本無心於『還原歷史』的真相。
考證也不做,連動筆的心思也沒了。



其實我忘了,忘了要叫她離開免得聽到這些不該聽見的話。
但我想,我是故意忘掉。

很想知道她的反應。

但她沒什麼反應。很安靜的低頭速寫。
很平靜的向長輩們辭行,很平靜的跟在我身旁。

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她沒聽見什麼不該聽的話。

我不懂她在想什麼。
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絕不會有如此的表現。



任務已經沒有必要繼續。沒有真相可以挖掘了。

我停下腳步,對她說:「我們的工作結束了。」

「結束了?」

她愣了,疑惑的看著我。
我也愣了,本以為她會滿心期待工作結束。

這裡太過原始,手機不通也沒有電話。對外聯絡僅剩手信以及原始的傳訊方式,煙、信鳥或是大喊。我的肺活量很好,大概是因為這原因。

我們帶來的儀器沒有用處,完全失靈。全程,我們只能用手記或是錄音的方式記錄。衛星也因為磁波和力場問題,無法探測到任何訊號。這個小鎮猶如境外之界。

所以這兒沒人想來,只有我們這些遺民會居住在這。只有我們會在年老時回到這兒渡過餘日。

「對,結束了。」
「但鎮上還有好多戶還沒去過…」
「不用去了,他們所知的早告訴我。」

我很想說,『這一趟其實不用來。只是拿了政府的補助款,不做做樣子不行。』
我的老闆也知道我來不來這都沒差,但他一定得做做樣子。乾脆點就叫來,也寄望我能挖掘到以往沒人能挖出的事實。

但事實是,鎮上的人們沒有欺瞞他任何事。
只是他選擇相信鎮民沒有將事實告知。

「這樣…論文和報告要如何撰寫?」
「我會寫,剩下的…就剩拍照,趁這時逛一下,等待期滿。」

來這也只是為了符合『研究計劃』的一環,現在目的己達成了。



※※※



「為什麼入夜之後不能外出?」

她問我,在我告訴她工作結束後的當天,她第一次開口問我。
站在門邊望著我的樣子,看來很像是想陪我一道走。


在這除非不得己,沒人會在天黑後外出。
大概只有我或我們家族的人會在夜晚出門。然後,有時就回不來、被帶走。

白晝是人之世,夜色是陰之世。

其實這句是錯的,只是夜色下總比白晝時容易被迷惑。

我常在月色下走出去,看到許多外面世界的人一定不相信的事。

如夢似幻。當我向長輩說出我的奇遇時,他們只告訴我一句話。

『要出去可以,但你要記得回來…一旦被他們帶走就再也回不來。』

但我們家的人從不吃這套。聽進去,但從未做到。

爺爺早就走失,剩奶奶一人獨自扶養父親和伯叔們。

『你這孩子,老愛亂跑,萬一被帶走怎麼辦?』

我不會的,先靈的引誘對我不成問題。我不知拒絕過他們幾次了,以後也會一直拒絕。

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因為這樣,早認識我,看見我時還會向我攀談。對了,就像第一天,我們一行四人進入小鎮時遇見的第一個店舖。

那其實不存在這世,但我沒打算出聲、沒打算打擾她們的作息。只打算走過這歲月殘留的痕跡。

我的朋友們都一臉驚奇看著古老到令人難以致信的店舖。獨我感嘆。

我不得不出聲,快速打斷她們與她們的進一步接觸。

「不了,我們不餓也不渴。」我拒絕了村婦的推銷並轉身訓斥她們,「不要在這逗留。快點走吧。」

先靈們無時無刻不存在,只是人們不曉得。

「這時不能回頭,你們只要看著我的背影就好。快走。」

很多故事都如此,『不能回首』所以我如此威脅她們。
但其實這都沒差。我常回頭,總能看見她們或他們站在原地看著我。
微微嘆氣,然後什麼也不作,只是靜靜看著。

等我們走出,等我確定脫離後,我才要她們轉身,好好去看看。

「怎麼會…根本沒有?」
「這是…」
「歲月的痕跡。偶爾會出現,不必理會。裝作不知情,快速走過即可。現在,日過中,再不走就得野宿。我可不想。」

我出聲,又要她們繼續趕路。我無所謂,但外人絕不能在外夜宿。


我又想起,其實我以前常溜去找她,陪愛哭的她睡一晚,待天亮時再回來。

好久以前了,我回頭時,她不是她了。

「可以啊,你可以外出,但要記得回來就好。」我這句話很過份。

站在一旁,來找她聊天的昔日玩伴立即怒瞪我。也急忙阻止她。

「不行,不能外出!」
「為什麼?」
「她可以,但你不行。你不能跟著她…抱歉,我只是…夜路對外來者而言有些危險。但她不一樣,她不會遇上危險。」

「對了,你現在也不能回家也得在這留宿吧?記得,不用鎖門。」

我這句話其實是多講的,這個鎮上的居民從不鎖門,因為沒必要。前後門在白天一定會敞開、任何人都可以進入。

我們常常在走進別人家後門時,看見正好吃著中飯的家戶。也常常得被熱心熱情的他們留下來跟著一道吃,就算想推拒也很難推。

所以,早、午餐時間,我只好儘量不走最安全的家路(註),走外頭的大街。

「知道了,請你務必小心。最近很不平靜…」

我側身,不意外的的看見他的擔憂。
確實,鎮上的人都很擔心我會在這走失,但又不敢阻止我。

我也看見她還站在門邊,欲言又止的神情。而他站在她的身邊,擋住她的去路。這男人也許也曾經想過要當個騎士。如今,他做的很標準。

「放心吧。他們只是在歡迎我回來。」
「是嗎?……原來如此。」

講出這句話的人好像真的明白意思。看他的眼神似乎是信服了。

其實是我胡說,但他信了。

不過,也許真是如此。

這一個月餘,不僅月夜下,連白晝都會出現。



註:這是屋中的迴廊或路,我不太懂要怎樣寫才清楚,所以在這提。夢中我走在這如同迷宮一般的鎮上,幾乎都是直接走進別人家,鮮少走『正路』。
也常常有走出一幢屋子之後,往前一望又是一個小小的巷道,眼前又是另一幢屋子的後門或前門。
我在夢中都是走這種路逛大街。真正的『大街』我們或是鎮上的居民反而很少走。











對我說路上小心的人,在我回來時還是待在門邊,坐在屋外的階梯上。

我抬頭向上看,滿天的星晨,時候不早。全鎮的人應該早入睡。

「怎麼還不睡?」

「很晚了,你還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看這神情,那位想當騎士的男人一定是全說了。

我絕不會怪他多嘴。反正他的野心也就只有再多跟她聊聊,只要能拉近關係就好的程度。

其實…

在這看了那麼多怪事之後,正常人早知道這兒不對勁。

所以沒人會想來這。除了我那二位朋友和系上幾位前輩之外。

對了,雖然已經要人幫忙傳話,我們也固定在鎮中央的這幢房子住下等待會合。但她們倆似乎還不死心,仍然在鎮上找其它的家族和家戶問族史和口述故事。

所以,也許真的得在這待到快開學才能離開…

「我出去散心,逛一下就回來…在這,不會有危險發生。你的擔憂是多餘的。」

「嗯…」

「走吧,該睡了。」



我指的危險是人為的危險。

在大學,一個人在路上漫無目標的走著,一定會出事。
不論是劫財或劫色,不論是男是女…

往常打傷過好幾名小混混,在夜色下。
暗夜中,人們以為沒人認得出來,就放膽的在夜下行兇、使惡。

但我看的很清楚,雖然我不會去告發但也不會留餘地。所以,惹事的人很少靠近我。

我屢次得罪人,破壞不少人的『好事』。
但他們動不了我,沒把柄是要怎樣動我?

但我終究只有這種程度。

月夜下的故事多不勝數。不可能全部都阻止。

人們期待英雄再臨卻又對古老傳說嗤之以鼻。

我也是這些人之一,雖然嚮往那個充滿史詩般的世界,但我拒絕他們。



「明天,我們倆去找她們,再留在這也沒什麼意思。」
「嗯,但我想…在這多待幾天,我想逛逛,好嗎?這裡…我離開了十年。很想再多看看、多走走。」

這要求讓我很意外。

老實講,我一點也不留戀。
我離開八年,也只比她多待二年。

我們一族只在這渡過短暫的童年。長大一點就一定得出去。為了適應或者說是『為了生存』。

我離開時沒哭過,我知道我以後還是會回來這,我們一族都葬在這。這是不變的事實。


「好,你想就順便逛。」
「謝謝你。」
「我說了,你不用向我道謝。我什麼都沒做。」



※※※



那傢伙真閒,他一大清早就醒來,不趕著回工作崗位先跑來找我,說是要談談。

「你要好好照顧她啊…她很擔心你。」
「在這?」

「不、不止啊。不是只有在這。該怎麼說呢…就像以前那樣就很好…以前她很愛哭呢,但也很愛笑。但現在看來…好像很…」

要講寂寞?

要講寂寞,最寂寞的是我,不會是她。

我已經無路可走,全部都被她封死。

「我不覺得我是適當的人選。」
「我也不覺得你不是。從小到大,我們不曾懷疑這項事實。這陣子,我們都看見你也看見她。我們都很希望你…你還是以往的你,不曾變過。至少,我覺得你沒變過。」

真無聊,如果真的喜歡為何不自己去追求,為何要託付在別人身上?

不只是我眼前的男人,這一路上,有多少人對我講過這樣的話?

但他們沒再來找她,只有你還會過來,所以我以為你真的有心…


也對,我們都是在這長大的人,深受教條影響,不敢奪。

只能守護。


很多人透過管道向我道謝。
也總會有那種不熟的人會跑過來裝熟,然後再興奮異常的介紹被害人給我認識。我常在想,這舉動是否也是讓加害人知道阻礙者是誰的盲目行為?

對我而言,我只是無法忍受有這種事在我眼前發生,救人是順手。只是如此。

「我想向你道謝,那天若沒有你的相助,我已經…」

才說到這就哽咽的人不少。通常男生還好一些,大多還能講下去。女生就會很激動,有的可能會突然撲過來抱人。我常被嚇到,僅管臉上看不出來,但我心底真的有被嚇到的感覺。

況且,已經…?

有太多個已經了。我都麻木了…

我早聽膩,祖先流下來的炙熱血液早就冷卻。

收下謝禮,跟她或他保持距離。

一如以往。

我的生活絕不可能跟故事一樣。我可以幫人編織出各形各色的故事。但我無法讓我自己的生活如此。



我知道我得給個答覆,不然這人又會囉嗦個沒完吧?
然後,我對眼前想當騎士但又放棄的人點頭,轉身。

「拜託你了。請你好好保護她。」

要保護就自己來。

我實在很想這樣對他講。但我又想到他就是失敗了才會回到這。所以才拱手讓我?

把夢想託付在有能者的身上,不論洪荒時代或是現代都是一樣。未曾變過,改變的始終只有人心。

「嗯。」

在這,我會。

出了這,就不是我的工作。



※※※


「還記得怎麼過來這?」
「嗯,我記得。雖然…有點分不清。但應該沒問題。」

「這附近很像,一個不小心就會繞錯走到相反方向,等發現時…也許要找一戶人家借宿了。」

這幾天我都在帶她認識這附近。也讓附近的住戶認得她。

這裡其實沒什麼人跡,屋子很大,但住的人不多。

十間屋子只有七間住人,餘下都空置著,等待主人回來。



我們走到我家,也走到她曾經住過的家。

「那時,我以為我會一直住在這、一直和你在一起。一知道爸媽讓人來接我時,我高興不起來。只會哭,用這來表示不滿…你還記得嗎?」

「嗯。」我點頭,只有這樣。

總不能說,我對她拿我的衣服來擦哭臉這事還印象深刻吧?

一把鼻涕一把淚,看來就醜死了,根本就不可愛。
我的上衣沾上不少淚水和鼻涕,換了一件後又被她拉住擦臉。
那晚我索性不穿衣服也威脅她不準再哭,不然我就不陪她了。
以後也不會理她。

恐嚇收到成效。她當場就不哭了,只剩還在眼眶打轉的眼淚。

被要求陪她出鎮,看她坐上黑頭車,目送她離開。

這一路上,她沒有哭,靜靜的黏著我。



「能夠再遇見你,我真的很高興。在校園看見你時,我一度以為我又誤認了…還好,我總算…我們總算重逢了。」

意外的,她的話變多了。現在而言。

我仍舊想沈默。但這時又不能沈默,她看我的眼神讓我無法保持沈默。只好隨口應聲,就當回應。

「嗯。」
「我有寫信,你有收到嗎?一直沒有收到回信…但我又不能來這,我以為郵件寄失了。」

我有收到信,但沒打算回。小孩子是很健忘的,至少我是如此。我到了都市,也沒想過要再找你或是跟你說我也搬家,要寄信請改住址。

「我沒連絡的習慣,所以…我有收到信。現在還放在我的房間。」

「真的?太好了,我還以為沒寄到。」
「嗯。」

通常會生氣才是…還是氣不起來?

我是否做的不夠絕?

應該更明確的表示才是…


手突然被捉住,我嚇了一跳。但表面上看不出來,我總是如此。

「我可以牽你的手嗎?因為…小時候,你都會牽我的手。我很想…」

「那時還很小,現在…」

被她注視,應該沒人會說不。

我果然也不例外。無法拒絕。

「你想牽就牽吧。被笑是你家的事。」
「嗯。」

果然,又笑了。為什麼呢?
你不怕羞我怕。

鎮上的人大都是退休後回家養老的老住戶。

這種看著你長大的老一輩閒話最多了。

光是回來就不知被問過幾次交遊狀況。
末了還嫌我太孤單似的,硬要介紹在外的後輩給我認識。

不會是忘了,我本來就跟他或她認識,只是太久沒連絡。

太久沒連絡…

是我的錯吧?


讓人抱著期待是我的錯。

對,差不多了。



※※※



星夜下,我一人獨行。

我不得不如此了。

一路上,我對身旁一切完全漠視。
先靈們也沒管我,這一路很順利。

我來到我想嚐試的地方。也是小鎮上最無人煙的一處。

若預料無誤,藉由扭曲的空間,我可以縮短時間,更快離開這。


好幾次,小時好幾次玩這遊戲。故意走去長輩們說不能去的地方。

我們會走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然後,我們會因為無法趕在天黑前回家,被長輩們察覺,他們大多也會依照同樣的方法過來,領我們回去。

那時覺得很神奇,頻頻讚嘆卡修恩的神秘。
現在想來,這應該是空間扭曲造成。
現在很多理論都能解釋過往的神蹟。

神話已逝。



這些通道指向的地方大多不遠,有的離卡修恩不過十里,有的離卡修恩百里。

我挑了一個最遠,也是離校最近的點。


會有人發現嗎?
還會成功嗎?

我忍不住這樣想。離開八年,也許空間的自然扭曲又自行修好。也許,會走到完全不一樣的地方。

也許,會走失。





※※※





「你回來了?怎麼會…咦?她們三人呢?」
「我有急事,先回來。放心,工作很順利。我回來是因為私事。」

研究室的小姐大驚小怪的看著我。但一聽見私事就不多嘴。

現代人很善良,只要聽見私事大多不管。



我的寢室沒什麼東西好收拾。打包後也只有三個包裹。

突然想到,只留一張紙,寫一句『有要事先回』會不會不夠清楚呢?

應該會被她們倆罵一輩子吧?

氣消了就沒事了。但那之前會很麻煩,暫不見面比較好。

回家後,我得開始學作『商人』吧?既然不唸書的話…

由文轉商,差異真大。






來敲門的又是研究室小姐,我很意外。我覺得奇怪就沒讓她進來,走出去聽她講。

「呃…你真辦休學了?」
「有點事,沒法唸了。」

「系辦想找你談談。大伙都很意外,若你家有什麼事的話請你告訴我們,系上有獎助學金,對了,你有領學年獎學金。絕不是錢的問題吧?」

確實,就算沒獎學全我也唸得起。家中只有我一人還在唸書,我根本沒經濟負擔。比很多人還輕鬆。

當然,不是這種事。但我也沒必要老實說。

「抱歉,我不想多談。這是私事。」
「噢…但是,系辦…還沒送交校方,請你再考慮、考慮吧。」

「嗯。」


回房後,我忍不住想嘆氣。


東西都收的差不多,我也累了。還有時間,我想睡了。明天再走不遲。



天亮,我把事情辨妥,打點好這些行李就想動身。

這時那位小姐又來了。其實我很常跟她接洽,許多工作都是她過來指示,但我始終跟她不熟。

老闆的人,我無法跟她熟。



我很意外眼前這人會想挽留我。

學長走時,沒聽說他有挽留。

若我還不知道我的老闆是什麼人,我也許會毫不起疑。

但我知道他是誰。他不會因為我的才能而看重,不會因為少一個捉刀的人而浪費時間找我約談。

事出必有因,一定有問題。

「我明白了,我會再考慮。」

佯裝一下,對我而言是必須的。

「太好了。萬一你走了,很多工作和研究會開天窗,這可不行。」

「不,報告和論文都在研究室,我不在也不會有銜接的問題。」
「你太客氣了。你可是我最優秀的學生。」

是在場最優秀的吧?

因為只有我一人,助理小姐可不是你的學生。



「你…」
「你?」

我疑惑的看向跟著出來,走在我身旁的助理小姐。

「我不知道你是在不爽老闆還是在不爽被白白利用?但你只要再忍個幾年就行了。他都六十了,幹不了幾年。以後是你們的天下。」

「不,不是這問題。」
「不然呢?很多人因為這樣做不下,但很多人還是熬過來。那幾位助教就是這樣起來。」

「不是這問題。我只是唸不下。」
「呼,好吧。我知道了……你可以晚幾天再走嗎?很多事得和你交接。」
「不需要吧?」
「有必要。」


太奇怪了。
不僅老闆…

難道,察覺了?

太快了。我離開也才二天。哪可能…

糟,二天就能離開卡修恩,那些失靈的工具就能用了。
若快一點也是三天就能趕回來。

嘖,我竟然會犯這錯誤。


我應該要立刻離開,但窗外的景像讓我卻步。

都這麼晚了,這校園卻異常的有人潮。三三二二,結伴而行,東張西望的模樣,絕對是在找人。

這絕不尋常。絕不。

『他們在堵我。連老闆也想盡辦法拖延時間。』

雖然是猜測,但我也不敢冒險。

估且先睡一晚吧。明天,等他們精疲力盡再走不遲。



好像通輯犯。



天亮後,我走出寢室。外頭沒人,大概是怕我起疑?

我走過人群,平凡的一如以往。

從容不迫。一向是我的寫照。


我該慶幸,我不有名,絕大多數的人根本不認識我。

和我相熟的好友不在這。
學長們大概不會管事。
其餘的人…

就是有心也無力。他們不認得我。

不過,人真的很多,還有的拿照片在指認。我真懷疑我犯了什麼罪,得被不少人追補。

迎面而來的人有些面熟。在她們看見我的下一瞬間我就閃身、走進隔間的儲列室。我想,她們應該沒發現到我。

我裝作找書、看書的學生,特意選了最陰暗的位置,等她們離去。

這兒很暗、很多由巨大書架構成的隔間。陳放的全部都是古書的偽製品。還有不少圖書構成的書本,內容也很雜,色情與暴力充斥。有不少人會來這翻書,看看古文明的產物和時人的創作物。

好在這兒人多,她們走進來,望了幾眼,找不到人。垂頭喪氣的離開。

我鬆了口氣。

到這兒就快脫離學區。這校園太大,我花了二個小時才走到這。
然後,再走個十幾分鐘,我就能到停車場,開走我的車。離開。



我走出這棟大樓,這中庭和二旁的大樓總有不少人。
但今天,顯然是太多了…

一群人將停車場的出入口給堵住。我已經有預感,甚至在想要不要先退到附近的大樓,靜觀其變。

一如我意料之外,她已經回來,在人群的包圍下。



在這時,我若向後退,一定很不自然。所以我選了靠左側的路。

很幸運的,她走了靠右側的路。



我聽見哭聲,微風吹送中,總覺得有哭聲傳來。

被人群包圍的她似乎在哭?

我不想被發現,只稍稍轉頭,很快的看一眼。然後繼續走我的路。而真的在哭,好像哭的很慘…

總覺得會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



我開始緊張了,我們的距離逐漸拉近。
雖然是各走一側,但會不會被她瞧見?

不過,我多慮了。平行線無法交錯。我們錯身而過。

她仍舊哭的傷心。根本沒看旁人。

我知道我這一走,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再相見。就算見面也不再有友誼可言。想到這,我鬆了口氣。

繼續。



真沒料到,竟然有人認出我。就在離入口不足五步路的地方,我被指認出來。

男與女,驚訝的聲音,引動人群的聚攏。

我被不緊密但也難以逃離的人牆圍住。去路還在,但難以過去。


「我喜歡你,你為什麼、為什麼…」

沒料到啊…

這話實在讓我無法再動一步。整個人僵在這。

她現在是在哭吧?聲音沒了只剩哭聲。
周圍的人沒有動靜,我要是跑快點,也許能一走了之?

但這狀況,突然想到『千夫所指』這話。

在場沒千人也有百人。

真是難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能回頭了嗎?



我轉身時,她已經走到我身後幾步路。才遲疑一下,距離就已經拉近。

她徒勞無功的用手背擦拭涙水,然後繼續哭、繼續走。我僵在這,動不了。



她拉住我的手,我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從指間傳來。

「我喜歡你,不、我愛你。」

一步之遙,我該如何回應?



沒人出聲,所有人都很安靜。安靜的等待,安靜的看著。

她看著我,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回覆。但我實在說不出口,愛與不愛,應該與我們倆無關。

僵持之後,好不容易停止的哭泣又再開始。

放開我的手,她低頭繼續哭。



※※※



手機的鬧鈴把我吵醒,讓我從夢中醒來。

我坐在床上愣了一會。剛睡醒意識還很不清楚。還在想這房間怎麼變成這樣,雙人床又是何時換的?

對了,這不是我的房間。怎麼我又忘了?


每次做那個夢我都會這樣,腦筋整個不清楚。
偏偏我很常做這夢。
似乎,我的潛意識很常作這樣的思考。

『如果當時沒有這樣做而是…我的人生是否會不同?』


明明現在怎樣想都於事無補,但我還是很常想。

看見床頭櫃上的溫水。我認份的拿起來喝。

一次500C.C,真是健康。



打開房門前,我看了一眼時鐘。
才七點多,我為何要這麼早起?

對了、昨天…所以,我忘了調鬧鈐。


打開門時,不意外的看見她在小廚房忙碌的身影。

「早,肚子餓了嘛?再等我一下。」
「早。」

我拿著水杯到洗手檯前沖洗,放回架上。這時她看著我,手上的工作也幾乎結束了。

她的想法很好猜,我光是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想要什麼。

「唔,好。」

早安吻、睡前吻,每天都吻,不膩嗎?



吃早餐時,我問了一下她的行程,順便確定彼此的時間。

「午後,你真要陪我去?你要是不願意,真的可以不用來。」
「早晚得見面,況且,他們都指定要我過去,能不去嗎?」我如此回她。

雖然我也常想,我們也許走不到那時。
但我不能如此老實的講出口。一定又會害她哭。

「嗯…可以推掉的,就說工作忙也沒關係。」
「沒差,我陪你去。」

「嗯。對了,不用擔心。我爸雖然看上去有點正經兼嚴肅,但他其實很好說話。我媽就比較…很愛操心。她可能會纏著你講話。請你多擔待點。」

「嗯。」

「可以再吻一次嗎?」

她問我,半個身子靠過來。我怕她坐不穩,只得趕緊抱住她的腰。

我總覺得有那麼一天,我得抱著她才能安心的吃完早餐。

「當然。」

我要是能拒絕,早拒絕了。

「那今晚呢?我…我明天沒課喔。」

為什麼才剛熱吻完你就馬上有體力思考那檔事?
我還得順順氣才能思考。

「我早上也沒課。但不能太晚睡。」

「太好了!」

我再度被她抱住。
再度被她告白。

「我愛你。」
「我會守著你。」

一如那天給予的承諾。

「你還是…這句話…」

我有聽見她壓制住的輕微嘆息。

也許她也如此認定,我是為了讓她停止哭泣才做出這樣的承諾。

我不知道她的想法。但我知道她很不安。

偶爾,我得靠床上的擁吻來安撫她。

每天,我都得睡在她身旁。這是唯一,她想要且又是我能給予的。



我想我是喜歡。

但我說不出口。

我僅能說出,「我不會離開你。一輩子。」

「嗯。」

「別哭了。」
「止不住…」

我只好抱住她,親吻她。

言語已經不行了,只剩這樣才能停止她的哭泣。
和著淚水的吻、不安的顫抖,清楚的從她身上傳來。


我常想,是不是只要那三個字講出口後,她就不會不安了?

還是,更加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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