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16
炎夏到來前是悶濕的雨季。六月的傍晚,夏樹騎著車急速奔回家,沿路的小風小雨已影響不了她。
雨勢會影響路況,心境也會影響路線。她避開車水馬龍的大街,迅捷的鑽進巷弄中抄捷徑回家。女孩瞪大著眼,讓自己直視前方,周身晃過的一景一物卻讓她下意識地更加防備。
悲傷憤怒纏結年少的心。憤慨難平中她幾乎要對人性失望,憎惡在胸腔燃放,怒火如濤不絕。風馳雷電般回到家門前的她,腦中還有那一幕,揮之不去——
在信任的無防備中她小啜二口摻雜不明藥劑的飲品。幾度欲閉上眼的倦睏時刻她被信任的男性一把捉住。
驚疑的瞬間她已然清醒。警戒聲響徹,沈寂已久的爆發力被喚醒,她曾矢志不移要為母復仇而自我鍛鍊出的身手救了她——在被推制的下一瞬就踹上那人。
少女在被壓制前的千鈞一髮間迅速脫身,並在盛怒下痛擊還想求饒、揚聲要悔過的『學長』,曾以為能信任的男性前輩。
火舌侵蝕,紋下一身的痕,水也敉平不了。
少女白晢的腳踝壓在男子的咽喉上,碧綠的眼已被火紋上。她的手已穩穩握住具現出的魔導具,那對雙槍。
怒濤抑在語中,她厲聲警告——「別讓再我看見你。」
「別讓我聽見任何風聲。」槍管向著男人的頭,引發他的怪叫聲,持槍者的聲音卻愈顯平靜,「關於這種事的風聲…」
緊握於手的魔導具有一股熟悉感,令人感到安心。被怒火燃放幾乎失去理智的夏樹總算在這刻沈澱住怒與憎,漸歸於鎮靜。
子彈被擊發,目標是桌上那對玻璃杯之一。
躺在地上的男子聽見破空之聲,隨即就聽見物品破裂聲。
玻璃杯破了,男子特意準備給夏樹飲下以逞一時之快的飲料亦隨之潑散,徒留令人可憎的淫邪面目。
「我擁有這槍近十年,想試試它的準度嗎?想的話,就儘管試…」槍管逐漸移往右方,準心亦逐漸偏移。
男子忍不住哀號出聲,再也無法維持平日的瀟灑。持槍的夏樹表情冷然,語氣冷到令人心顫——「這是警告,絕非玩笑。」
他在驚慌中掙扎,再度挨了夏樹踹向腹部的幾下。
持槍者的目標已經鎖定。男子意識到自身最重要的器官已被瞄準,戰慄一下就蔓延全身。他幾乎要哭出聲,扭著臉想掙扎卻再度吃下幾記落在腹部的重踏。
一思及校園中有這種狼徒,專以友善誠懇面貌拐騙後輩信任的噁心之輩,夏樹就覺得火大,連同方才那種不知名藥效也被這股氣勢壓下。也好在夏樹只喝了二小口,氣火正盛的當頭影響不大只是睏了點。
「別想對我的朋友下手,也別妄想要報復…」夏樹的神情是少有的冷銳,沈聲的話有濃郁的憎惡在。
夏樹並非天真的小學生,至少知道一個道理——壞人怕惡人。
也許是因為口頭的勸慰對這種人無效,直接制裁才能終止後續的紛亂發生。夏樹也明白,像這樣躺平於地的偽君子最喜歡用盡任何小手段,偽裝出凜然,曉之以大義,讓人信任然後再將受害者拆穿入腹。又或是,他們會裝出受害者的模樣,將一切醜惡不堪的事消解為委曲,諉過到真正的受害者身上。
「我遠比你還要懂得如何復仇……不信,也可以試。」夏樹的聲音極冷,男子完全無法想像這些話語中的真假有幾分。
瘀傷斑斑,被打到失去平日儀表的男子只記得低聲求饒,其餘什麼也不會。直到夏樹轉身離去許久、許久之後都不敢爬起身,就怕挨子彈。
※ ※ ※
女孩離開家門不過十點,她的友人早已出門。回到家的此刻,也不過午後二點多未及昏黃。
關上門鎖好後,夏樹巍然的身勢已半傾倒。
返家的路上,她是靠無來由的悲憤與無心卻阻的憎火在支撐。回到家的現在,她幾乎無力也不想再硬撐。
夏樹吃力的走向沙發椅,頹倒在軟柔的沙發墊上。強自撐起的意志在疲憊的侵蝕下逐漸瓦解,返家的安心亦讓未褪的藥效濃重起來。無力去管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自己,在半清醒半恍惚間撐出一隻手,翻出手機撥出一通電話。
接通剎時她閉上眼,沈沈睡去。
※ ※ ※
數十分鐘後夏樹被搖醒,恍惚間是讓她安心的溫暖目光。
人在疲憊、困頓時總會想依賴最信任、最喜愛的人,這點夏樹也不例外。撐起疲憊不堪的眼皮時,她向慌忙趕回的靜留說:「好像又生病了?」隨即閉上眼,陷入昏睡。
一句掩飾一切異狀,如同靜留火紅的眸卻能掩飾一切的熾熱。
夏季夕燒映的室內一片火紅,再度醒來的夏樹什麼也沒說,只點頭、搖頭任由靜留處理她的一切,連同解衣、沐浴。
濕透的衣物被解下時,二人靜悄悄,沒有話。
這已經不是二人間第一次——被洗澡和幫人洗澡。卻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沈鬱。
像溫柔、像體貼也像是漠然的沈靜,為她擦拭一切卻不過問。
靜留有發現夏樹的異狀,緊閉的唇,佈滿灰濛的眼,皺起的眉心,卻本能壓抑探問的念頭。她以為不該問,既然是夏樹不想說的話,她就不該過度干涉。
身體的相觸、綿布的摩擦幾度掠過少女青澀未熟的地帶,總讓夏樹感到恍惚,也覺得一切都很不真實,連同身後那始終不敢正面對視自己的女性,全都讓她以為是場夢,還是帶了點情愫的綺麗夢境。
夏季的室溫已讓人不耐,遑論被藥侵擾過的身還陷在柔情似水的撫摸中。先是頸項又順移到背肌,緊接著是腰際與其下小巧的溝壑。
擦拭的手頓下。猶疑中靜留輕輕一滑就想帶過,夏樹卻微一打顫咿唔一聲,隨即低語道:「別…搔癢…我會…怕癢。」
「我…不是故意的…」溫軟的語調是一方,緋紅的淡暈是二方。
既非鴛鴦也非戲水的共室讓二人的臉龐都有羞赧,卻誰也不見誰般的隱沒,都看不到。
「背擦好了,其他地方夏樹自己…」靜留的語未全,夏樹已點頭,攀上浴缸的邊緣就要入水。
女孩似乎跟數次前的往日一般,在疲憊下就隨意且輕忽洗濯的重要,現在卻不全是如此。她倦的不在乎其他,她也只是想念靜留的溫柔。
既然溫柔不可得,那就只能放手。
在夏樹想放棄洗澡的念頭時,靜留將她拉回。扶穩她坐好後短兵相接的陣地已移至手臂,漸次的洗濯。
酥軟、讓人想發顫的挑逗只讓夏樹想到:以前還忙著考試,生病時被洗澡擦身也沒這麼難受……不,這是…
在小腹游移的綿密感讓夏樹感到羞愧,溫熱卻又從下腹蔓開。恍恍惚惚不能自己時,她已在靜留的扶持下入水,泡澡。在靜留離去的短暫時間裡,夏樹低斥享受這股愉悅的自己。
「混蛋…竟然還敢覺得很舒服…笨到被下藥的白痴…」意味不明的低怒後她掬起一泓水潑臉,閉上眼強迫自己鎮定。
靜留是想幫我啊…怎能……
手和腳都沒力了,我能自己穿好嗎?
不能的話,等會穿衣服會被發現嗎?
夏樹的擔憂是多餘的,事後的幾日她卻還常想著這事。為疲軟的她穿衣的靜留根本沒心情發覺她的臉龐為何而紅。靜留也將扭捏的夏樹視為平常、幾個月前的夏樹,無從察覺這抹嫣紅透露的羞赧之情。
從浴室出來後夏樹低聲說道:「很疲倦…還不餓。」
「那就再睡一覺。」靜留淡淡一笑,原還有些緊張的心也放鬆下來。
「嗯…」
這夜夏樹睡的很熟,靜留來過的三次裡只有第一次有印象。探過額溫又看耳溫也看不出異狀,靜留也才真正安心。
※ ※ ※
醒來時晨光才剛從厚厚的雨雲之中擠出一小片,散發它的光與熱。可惜夏樹看不見今日的晨光如此賣力的情景。
夜裡,靜留會在睡前巡視一遍,首先就是幫夏樹蓋好踢亂的被子,看她睡的熟沒有異狀也就安心,接著就是閤上窗簾,關上夏樹的房門後才是靜留入睡的時間。
靜留習慣幫夏樹拉上窗簾,夏樹也習慣清晨醒來後自己拉起好讓晨光映入。一方默認這層體貼,另一方戒不掉這行為,這已成二人間不言明的習慣。
爬起身的夏樹還有些恍惚,轉頭看向桌上的時鐘。還不到六點,她有些訝異。
好久沒那麼早醒了。為什麼呢?睡太飽了?
還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時,生理時鐘提醒了她主因。
不、不是睡不著…是我餓了…
也想去……
從浴室出來後就轉進廚房,想倒杯水。途中,夏樹一度考慮睡回籠覺卻在經過靜留的房門前打消念頭。
輕輕轉動門把,打開。
門後世界的一景一物早為夏樹熟稔。幾乎每夜她都會逗留在這一段時間,有時,她會滯留的比許久之前那個約定—睡前一小時—還要多出許多。如今,這已是春天之前的事。
靜留睡的很熟……
早餐…能一起吃就好了…
夏樹摸了摸肚皮,自語了些往常會在家裡吃到的菜餚或點心。她確實是餓壞了,飢腸轆轆連許久之前的菜餚也能翻出來。
端詳靜留的睡臉好一會後夏樹才轉身,想法子自己去找出食物果腹。
七點,靜留醒來時夏樹喝下第二杯牛奶,吃下第三片塗滿美奶滋的土司。
「夏樹?」
「靜留,早啊。」
夏樹咧嘴一笑,似乎很得意靜留見到自己時那略顯吃驚的錯愕臉龐。也似乎是,她總算等到靜留醒來,感到高興才笑。
「一起吃嗎?」夏樹站起身,沒等靜留應聲拿了二片土司就要烤。
「嗯…我自己來,夏樹多休息會…還想吃點什麼?我…」講到這靜留才想到,她們已經好一陣子沒在家裡開伙,必需品的油、鹽、醬、醋等物之外的東西似乎都空了,或是過期被丟掉。
現在,這個家中連丁點像樣的食材也沒有,頂多就一些生活必需品以及乾糧類的零食餅乾。連這二周曾被動用過的那一小包裝的米也是臨時被買回來,用不完才被貯藏著。
夏樹似乎了解靜留默然不語的原因,主動開口解釋。
「家裡沒什麼食材…我騎車去買了一些。」她說話時,靜留環視一眼小廚房裡的食材,確實是只有『一些』,泰半是半完成品,只等人為塗抹、加料就完成一道簡單且不怎麼營養的食物。
「雖然還很早,好在有土司也有美奶滋以及一些果醬,我也不會弄什麼就只買這樣……靜留要吃嗎?還是…」夏樹轉回身,微微一笑就像什麼事也沒有一樣。
背對著靜留的時間裡她總算收拾好心情——察覺廚櫃空空的苦澀、被靜留不明言的排拒所擁抱的難堪、昨天傍晚的情事與悸動。
「嗯…」
她們都知道。
彼此都在崖邊徘徊,中間沒有橋樑,二人都走不到對方身邊。
早餐結束時,夏樹問:「靜留,今晚要一起吃嗎?是的話我多買點東西回來。」語氣除了那丁點探問的不確定感外,還有一絲尚未全部壓抑住的期盼。
「嗯…應該吧?今天開始得趕報告了…對了,你身體才剛好,我出門就好,冰箱挺空的,東西太多的話…夏樹騎機車不方便吧?」
「嗯…」夏樹點了點頭,又說:「一起出門吧?」
「嗯,但夏樹不能太累…衣服也…」
「放心,我昨天又沒發燒。」夏樹輕輕一笑,似乎很期待的補充一句,「多買點水果好了…這幾天吃的少…」
「啊啦…夏樹喜歡水果沙拉嗎?那天回來二盤都空了…我好意外。」
夏樹點了頭,等在靜留的話尾後面應聲,「好吃,就是美奶滋少了點…」
「好…」靜留無奈似的一笑,眨了眨眼又說:「多買幾條回來?」
「可以買不同的口味嗎?似乎又有新口味上市。」
「嗯,當然,有夏樹喜歡的、想嘗試的口味就帶回家試試。」
午餐結束時,夏樹難得期待晚間的小敘時光——
這一夜…總算不再是那天後的……
不再是插不上嘴,你一句我一語的僵局吧?
午後出門時,夏樹的心情一直保持在愉快、爽朗的基底上,就算是對著LCD敲報告時,臉上也總有笑容。靜留也是,淡淡的喜色,不明顯卻能窺知一二。
夏樹一度歡喜,以為有個契機能再度拉近疏離的彼此。沒料到晚飯前會接到母親的電話,更沒料到電話的內容會是那樣。
搬出去、住進離校更近的公寓一事,夏樹是二度聽聞。她親口、沈聲向母親拒絕時,她身後的靜留一度發顫。夏樹轉身時,靜留不在客廳。
夏樹心底明白,她避開、不欲正面交鋒的想法,也就不再談論這事。
二人之間的交錯後是再度的錯身。在這條道路上疲於奔命的夏樹也暫時不想去想。她們就像陷在動彈不得的泥沼中,苦苦掙扎期待有一天被拯救卻都不願接納他人伸出的手,不願攀上不屬於對方的手。
脫離不了也無心脫離。總在掙扎中讓自己陷的更深,靠的更近。
這晚的小敘,她們又落入虛語應聲的地步,夏樹也沒心情向靜留提醒、警告那個狼徒之事。
這夜過後二人如常,仍是朋友,一切如昔。
悠悠晃晃,人群包圍了她們,分隔了她倆。
二人都明白,她們在崖邊徘徊,中間沒有橋樑只有彼此的身影。遙遙相望的對視中,僅剩那可笑的僵持透露出還不肯放棄的念頭。
僵局在六月下旬的夜裡被打破。這次不再是暗夜裡的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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