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9/16
每到週末夏樹就很煩悶,儘管外表看不出來。而夜裡,她絕不會讓靜留看出她的不對勁,就算心底其實很希望靜留能多關心自己一點。
但這一周不是,千尋三天沒出現,打手機也不接,去住處踹門也沒人理,加劇了夏樹的周五症候群。此刻,午後三點落坐柔軟草皮的她卻像是背著沈甸甸的石塊般,很不快活。
等待的時間裡,夏樹又在暗自傷神。這次卻不止她自己的事。
千尋的事讓夏樹從周二就開始煩悶,午餐時就在寄望已持續一段時日的約會—每周三午後,與系上最風趣也最紳士的學長的私人電影同好會—能消去一些煩惱。所幸,周三這天學長沒讓她失望。
困頓近三天,夏樹總算覺得舒緩些,被送回家時還順著學長的耍賴,送了一記他討很久的飛吻。
夏樹對這位學長挺有好感,也覺得二人品味相差不遠,喜好、偏愛的電影類型也很接近。每周三與他一同看電影、吃飯,在PUB喝點小酒才回家已成了生活中的一部份,也成了一周裡夏樹少數期待的日子。
也許是看她悶悶不樂,他又約夏樹周四出來散散心,也說會好好準備,絕對讓夏樹玩的開心。文質彬彬的他能準備什麼?夏樹聳肩,不期待的回以一句,「好,不過,吃藥什麼的我可敬謝不銘。」
夏樹曾經想嘗試看看,年輕的衝動在群體的放縱中是很易失控,她也不會例外。但那時,一位學長從後拉住了她的胳膊。夏樹身旁那些人的嗓門在看清他的臉後,連雜音也沒了。
夏樹要這位陌生人放手,嫌惡的目光狠瞪著他。那人則淡淡一笑,睨著某一方示意她看。
順著這視線,夏樹看見一位女孩。她似乎因為藥效而恍惚且亢奮,在身旁男性的懷抱中才得以穩住腳步。她的衣服被褪去一半,似乎是她自己又或是正撫摸她的男子所致。夏樹沒看到她的最後,只看見另一位男性走過去。
二名男子交談幾句後,將女孩帶往一旁樓梯付了錢離開。那瞬間夏樹瞪大眼,不可置信,但攔住夏樹衝過去的這位學長死命搖頭,說道:「我阻止過…在認出你之前就……但她還是想試,她是自願吃下那男的給她的藥,恐怕我們去阻止還會被當成破壞好事之人…」
「打,攔也要攔下來。」夏樹回的極快。正義感極強兼且有過守衛學園的經歷,確實讓她在某些事態上較為直接且強硬。
「這時候通常沒法…沒法阻止了…鎮守在樓梯的是保鑣,裡外各三人,給錢就出拳。去年我試過,被打到牙齒掉了好幾個…你看…假牙套。」男孩張開嘴,夏樹卻沒心情看。
「一個人或二個是打不了那麼多人。我也只能試著阻止你這樣的女孩或男孩…可是,有的人是自願嚐試…阻止不了。」男孩話底的悲嘆讓夏樹皺眉,也隱約明白會對這事憤慨的人,在這個空間裡似乎只有彼此。
這念頭讓夏樹感到意外,也清楚看見周遭那些初識不久的男女臉上只有不耐煩,卻不見義理而生的慨然。最後,夏樹硬生生吞下怒氣。
夏樹問他的名字。那人淡淡一句,「名字不重要…其實我沒幫上忙。」
「名字。不說我自己去查。」
「叫我阿彰吧。還有…嗯,我是你學姊的學弟…唔,我指的是藤乃學姊。因為這原因我剛剛就特別注意你了。最後想跟你說的是……」大男孩緊張的看向四周,壓低聲音講了五、六人的名字又說:「你們系上這幾位學長要特別小心。」
「又是這事…」我和他們相處過並沒什麼問題。說這的你反倒可疑…
夏樹看來就是不太相信他的話,男孩只好再講一句才道別。
「聽我說…大學很多廢物。只是大多披著好看的皮而讓人鬆懈。」
事後,夏樹向靜留詢問這人並得到一句,「他又去了…真是不死心。」
夏樹訝異極了,又問一次:「他真是你學弟?我以為…你只有學妹。」
「是啊,夏樹好了解。」靜留有些想笑,忍住後又說:「阿彰其實是美佳的學弟,但美佳說他不能領個男的就怕萬一……迎新就丟了,要我和悠季一同領養。反正有悠季在我也就點頭,偶爾幫忙照看他一下,也就算是照顧到『學弟』。」
「你說他又去是…」夏樹對這點感到疑惑,雖然她看的出男孩的眼睛很乾淨,可能比當年在風華有過好感的男孩還要來的澄澈,卻又對他的警語感到懷疑。
「去年,有一陣子我常去探望的學弟就是他。夏樹還記得嗎?」
「似乎…」夏樹點了點頭,漂亮的眉毛皺了。靜留卻覺得莞爾,輕輕的笑了。
「那次是……見義勇為而被打個半死…」提及這連靜留也不由得輕輕吐氣,似乎很苦惱。但她視線偏離後的話語很冷,對學弟這種怎樣勸也不聽的頑固早沒了耐性。
「就算學過空手道,在那種地方隻身一人根本沒勝算。下次若再出事…我乾脆對他講:你要是死在那種地方,我絕對不去上香,裝不認識。」
「但是…明知道卻不阻止。」夏樹並不贊同靜留的想法與行為,也能感同身受男孩的理念。
「那些人是自願嚐禁果。根本不需阻止。」
話底的冷漠與冷豔的眼讓夏樹心底掠過一絲慌意。猶豫後她問向靜留。
「若是我…」
「我不會阻止夏樹做任何事。我也沒立場阻止你的任何嚐試。」
夏樹丟下這句——「這玩笑不好笑。」憤然起身。
「那就別做這種假設。我也不想去想這種假想……」靜留的話讓夏樹離去的步伐停止,卻又等不到下文而沒再有動作。
看出她的窘況後,靜留微微一笑,柔聲道:「夏樹,年輕不是這樣玩的,享受人生也是……不過,我自己也不懂怎樣才叫享受,只能由懂的人教你了。但若你或是任何人明知那種地方不好,會有這種勾當還是去了…」
幽幽一嘆後她接著說:「我沒有任何理由來阻止存心放任自己的人。就算那人會壞掉、甚至不見了……我尊重你的選擇,也請你理解我對你的尊重。」
靜留的話語很冷,態度亦冷。冷鋒掠過,夏樹難以諒解她的冷漠與寡情。這夜之事與這人逐成了不提之事。
※ ※ ※
一個月前的對話夏樹記得很清楚,也明白靜留決不會阻止自己的放縱,哪怕會『壞掉、見不到面』也尊重做出這意願的自己,不在事前阻止。
夏樹的學長朝她微微一笑,沒好氣道:「我哪會帶你吃那種東西…不過,我是想帶你去Pub,我朋友開的…今天有特別的節目,要來嗎?」
「嗯,看看…也好。」
這晚夏樹難得夜歸,直到凌晨一點才回家。雖說是意外,但她仍然被那群人的熱情給一延再拖的延了二次回家時間,分別是門禁前一時與門禁大限。第三次,他們說好的午夜時分仍不放她走。顧及情面下,直到這時夏樹才準備翻臉。
她略帶怒氣道:「算了,我找人來載我。他們都知道這店…」靜留也告誡過我不該來這種地方玩樂。
這話夏樹沒說謊。這間店正是上次遇見阿彰的Pub。同時,她也後悔坐上學長的車把自個的愛車留在學校,讓自己遇見無車可用的窘困之局。
「夏樹…」男人沈下聲。
熱鬧的氣氛一下就被打壞,夏樹身旁的男女亦靜下來。平日脾氣好的學長僵著一張臉,想發火又不好發的模樣。他沈道:「夏樹,這跟說好的不一樣…你想盡興不是?」
「我記得我說,『看看…也好』。我也記得,一開始你約我時就明白告訴你,不論去哪我最遲十點就得走了。我有門禁,十一點。你想說你忘了嗎?」
「明明只是室友…找個理由給她不就好了?」站在學長二旁的男性們也都是夏樹系上的學長,各年級皆有。他們一個個都沒好氣道,雜音在夏樹周圍纏繞。
夏樹暗嘆一口氣,決定向靜留的人脈求援,拿出手機搜尋著那群溫和但不愛玩的學長姊的名字。
她沒想過有那麼一天會跟一群男女待在這種地方那麼晚,也怪自己太笨,被推拖二次早該發覺不對走人才是。也好在她都有定時向靜留報備一聲,不擔心她找不到自己。也似乎了解到在這遇見的男孩會如此警告的原因。
見到夏樹打著簡訊,學長靠近她問道:「你要找誰?我送你。他要來這,你還得等不如我送你?」
這跟方才判若二人,極為溫文和善的提議只獲得一句,「不用了。」
「但是…」
「維學長住這附近,記得是前面那幾棟大樓,很近。」
「…不,不要找他了…我載你回去就是了。」
「你看。」
手機螢幕上是『出門了,一會見』的訊息,剛送達。
※ ※ ※
周四至周五凌晨,夏樹被自己的學長帶出去玩卻是被靜留的同學給送回家。回到家後她以為會接到斥責的電話,卻沒有。
靜留沒跟風華的玖我家報備這事。但她難以言明的眼神與無從捉摸的溫柔,讓夏樹失眠了。
早上夏樹都在睡覺卻沒睡好,連靜留悄然進進出出幾次,探了幾次額溫、量了幾次耳溫都知道。午後,靜留又到房間看她。
夏樹閉著眼靠直覺來判斷靜留位置。在她坐上床沿開始倒數,也在她伸手的剎那捉住她的手,睜開眼時還朝她一笑。
靜留似乎有些詫異卻沒被嚇到,夏樹不免有些失望。她以為佯裝出的不舒服一定會被靜留看穿,卻忽略了她現在是真的不太舒服。而靜留也不會懷疑她裝病,只會在意她為何裝病。
探了探額溫又量過耳溫,靜留才開口。
「還有點燒…現在覺得如何?」
夏樹點了點頭,很快的回道:「我沒事,晚睡而己。」
「是近來太累了?覺得不適時就早點回家休息。」
夏樹默默點頭就當應聲,似乎不太有意願。
靜留撥了撥她睡亂的髮絲,將二頰的落髮梳理好後又問,「還睏嗎?」
夏樹瞇起眼,輕喃。
「有一點。」
就一點點,其實還好。
只是…這樣也不錯…
夏樹一點也不貪心,只想維持這樣一會就好。但一通電話打來,壞了她的好事。通話結束後,靜留才從窗旁走回。床上的夏樹偏過頭,瞇著眼半點睡意也無。
「再睡一下?」
「不了,我不睏…」夏樹用睏極的聲音回這話,說服力連一分也無。
靜留似懂非懂般點頭,轉身打算去盛粥。
「我煮了粥,等我一會…」
握上門把時她像是順道一提般的說道:「嗯,我得出門一會,有點事…」這時間二點半。
為了方便進出,夏樹的房門沒被關上。靜留拉動門把時又說:「可能到晚上…不,我會儘早回來。不過,晚餐可以不用等我,不想吃粥就叫外送。」
緊繃了一星期又一整天睡不好,夏樹確實有些疲倦,半瞇著眼努力驅走倦意並說:「什麼事?」
「阿彰…他一天沒回來了。我怕他們一群人找到慌了,意氣用事起來…現在…」話到這停了。靜留似乎想到昨夜的事,夏樹認為自己有看見,縱然她現在背對她。
無措的神情在某些時候會很不明顯卻明確的跑出來。
「不要再那麼晚…至少,身旁要有保護者同行。可以答應我嗎?紗江子要是知道昨晚的事…會很擔心。」這是第一次,在夏樹成了大學生後,靜留首次要求她聽話。
夏樹完全沒異議,飛快點了點頭,乖巧的應聲好。
靜留微微一笑,再度走向她。
「吃完後再睡一會,我儘量早些回來。」手覆上夏樹的額際,確認再三後靜留又說:「其實,我比較不放心你…你好像很疲倦?」
「我沒事。」夏樹搖了搖頭,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肯定。沒料到會是不受她控制的虛軟,「去找他吧…他也阻止過冒失的我,我還借他一次人情。」
「我知道,彰有提及。所以我才說不想假設…」聲音變小又突地沒了,夏樹急忙拉住她的手,肯定道:「我不會吃那種東西。」
「相信我,我選擇了,不吃、絕對。」語末她再度點頭一臉認真。
靜留笑了,也點頭應和,「我相信你。」
夏樹的模樣讓靜留很不放心,又打定主意多陪她一下,也想等夏樹睡了再出門。無奈夏樹呵欠連連卻怎樣都沒睡意,還能纏著靜留扯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這個『多陪一下』一路到四點才在狂催的急電被打斷。臨走前,她說:「我儘量盡到學姊的義務。至少待到美佳或佐藤出現主持再走。」
「嗯嗯。」夏樹點了點頭,也笑了。一副了然於心的口吻說道:「你只是想快點等到人來接管吧?」
「是啊。」靜留毫不保留答案與心情,撫上頰將苦惱說出。「但他們幾個都不知跑哪了。八雲也不在,連維也是…不會是一道去討人了?」
擁有靜留手機號碼的人不多,大概只有能稱得上一聲朋友的人。這些人不多也泰半都是夏樹認識的人,卻很少有機會相處。
開學前夏樹並不知所選擇的系所和靜留的系所並不和睦,二人所在的系所領袖彼此有嫌隙,這層關係讓夏樹礙手礙腳,系上舉辦的許多活動她都不可能找靜留,靜留也不好找她。也因這關係需要過夜的活動夏樹一律推掉,不考慮參加。
開學後夏樹曾被幾位領頭的學長姊們要求,不要與該系的來往。
他們說八雲是帶著一木刀便傷了不少人的人間凶器,夏樹只知八雲學長看來和藹也確實待人溫厚。她也知道被叫做馴獸師的維學長手上總有一本書,都是些艱澀難以理解的哲理相關書藉,也曾在好奇借閱時被那堆比古文還難理解的現代白話難退,更被他侃侃而談的身體、心靈各自之間的關係給擊沈。
似乎,夏樹系上的人們還是有顧及她和靜留的關係。靜留的風聲他們未曾對她講過什麼。夏樹卻知曉,如同靜留對她的知之甚詳。
她知道,喜愛傳統的八雲對靜留有相當的好感,文質彬彬的悠季常來找靜留,而她遇不到的靜留卻幾乎都是跟他們一群碰頭。
懵懂她與他們之間關係的夏樹也只能避重就輕。如同現在,僅僅問道:「討人?」
「嗯,可能是出事了…大概…被捉起來關在某個廢棄的地下室毒打一頓了?上次就是這樣被發現,這次…」
靜留的眉頭揪緊卻不為這領來的學弟。她再度語重心長,誠懇的要求——
「夏樹,答應我。不要冒然答應邀約,就算是和一群人玩也……有必要的話,請和信任的朋友同行。」
「我會的。」夏樹點頭,肯定道:「昨天的事不會再有。」
※ ※ ※
她聽見玄關的開閤聲,心知肚明一事——靜留不在家,不用躺了。
「靜留出門了…」
夏樹坐起身,伸了伸懶腰,晃了晃有點沈的頭打算洗個澡。凌晨時她太匆忙,只大致沖個澡草草了事,現在得好好享受泡湯的滋味。
午後六點,夏樹還不餓,在廚房摸了一下,就端出二盤靜留預先弄給她的點心。吃的正痛快時接到學長的電話。
——去你家看電影?賠罪…
夏樹想起周二那天,為了千尋的事,而早早回家睡大頭覺卻讓靜留大驚小怪,疑心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一整晚守在一旁。夏樹沒生病反倒怕靜留累出病,直到周三晚間她才緩過一口悶氣。
考慮的最後,夏樹說了句,「沒空,我忙著生病呢。」
「那明天?我真的很想…為我的過失致歉。昨天我……太忘我了,完全忘了夏樹重要的門禁問題。」
昨天的事確實讓夏樹大為反感,但心底對這位學長好感也還在,相識也有一段時間,知道他人還不錯就是愛玩了點。
也許…學長也只是偶爾跟朋友一道去那種地方…不是什麼……
嗯,好吧。其實他人還不錯,也是可以信任的人。
夏樹想了一會隨即應聲,「就下周吧。等我感冒好了。」
這句話成了另一個事件的開端。也讓夏樹深刻體會到二個道理。
——知人知面,不知心。
——衣冠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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