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慰

這年紀的孩子竟然不喝甜膩的飲料？真難得…這該算是父母教得好？但教得好的話，又怎麼會讓她獨自一人跑出來？

玖我沒有什麼跟幼童聊天的經驗，這些年來也不太與人閒聊，導致她現在只能看著這孩子的小腦袋瓜和亞麻色頭髮發呆。

夏樹雖然有不少疑問想得知，卻也明白每個人都有不欲人知、不欲人探詢的事。縱使現在太過無聊只能想著這些應該對自己無關緊要的事，卻也沒打算問。

打從方才起，小女孩都是低垂著頭（只能看到腦袋瓜），表現相似大人垂頭喪氣的舉動。而這也讓夏樹一直沒法見著她的臉。雖然如此，光看著這名小女孩，夏樹的心底還是隱約升起懷念和熟悉之感。

夏樹把這一切歸到小女孩身著和服產生的既視感，不去想其他的，制止以往的人事物浮現腦海。

先打破沈默的是小女孩。她抬起白晰的小臉，仰望高出她許多的大人，玖我夏樹。

「謝謝你…還有…謝謝你請我喝綠茶。姊姊要是有事的話不用管我也沒關係。我一個人也很安全，我能保護自己。」

甫見到小女孩的臉龐，夏樹便驚呼出聲卻又立即抑住，只有方才那一點聲響洩漏些許波瀾。

小女孩疑惑的望著她，不明白這人的驚訝從何而起？

這幾年的磨鍊讓夏樹能隨時保持冷靜，不論遇到任何事總能處之泰然神情自若。她不再如以往那般易於表露心情，卻在看見這位小女孩之時產生空隙，表露了情緒與波動。

夏樹眼前的小孩有著跟自已相仿的瞳色，精緻的五官卻幾乎跟遙遠過往中那人極為相似，就像同個模子一般如出一轍。

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夏樹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又陷入回憶，又開始後悔，又開始把相似的人當成她來看待，卻又在迷亂之夜過去後感到厭惡、厭煩這樣的自己。惡性循環下，她的外表更加冷酷，對人愈發冰冷淡漠。

見著她發愣，小女孩出聲喚道：「姊姊，你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夏樹搖頭想甩脫雜亂思緒，但聲音仍然比剛才低沈了幾分，臉色也有些冰寒。

「姊姊要是有事就快去忙吧，我一個人可以的。」小女孩的神情堅定，有一股不容拒絕的氣勢存在。

一想到眼前的人只是名小女孩，夏樹的神情和口氣才能緩和了幾分。

「我沒事要做。就在這邊待著也罷。」

「…我說真的，我能保護自己，不用擔心我。」

不僅長得像，連執著都像…會是她…

方才的雜亂思緒讓夏樹感到莫名不快，但面對的人是小女孩，她還是耐著性子說道：「放一個小鬼在這種地方，我做不到。真要讓人放心的話，你就快點回家，不要一個人亂跑。別讓你的父母擔心。」

「不會擔心的，媽媽她…」小女孩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是陌生人，緊閉著嘴不再多說，眼底的傷心和落寂卻讓夏樹感到熟悉。

這神情…真的跟靜留很像，不一樣的是，就算是受到傷害靜留仍然能帶著笑容…

總會讓我的罪惡感更加深重。

心有不忍或是其他理由都好，總之，夏樹打從心底想給這名小女孩一點安慰，就算沒有實質幫助也好。

縮短彼此的距離，走近小女孩後，夏樹伸出右手輕拍小女孩的頭頂，想給她一點安慰。小女孩抬起頭，望見夏樹露出明顯溫柔的神情，這讓她感到訝異。

我以為姊姊很冷漠，沒想到…

夏樹蹲下身讓彼此的視線平行，以較為和緩的口氣說道：「像你這樣的小孩子，在難過時都會哭。我想，你還是哭出來會比較好。」

「我才不要哭，妹妹也沒哭過。媽媽不會喜歡哭泣的孩子。」小女孩倔強的很，儘管小臉皺皺的，分明就是快哭出來了，硬是隱忍下來。

「不想用哭的表達，你就得講出來，好讓你的母親明白你的心情。」夏樹也覺得荒謬至極，完全不知道自己這份溫柔從何而來，只知道在這孩子面前並不想表露平日予人的冷漠寡情。

「不行，媽媽很忙，我不能讓她為我擔憂。萬一…萬一…」小女孩的眼眶泛紅，小巧的鼻子也顯得紅紅，她抽噎了幾聲吸了吸氣，硬生生停住即將流落的涙，就是不肯哭出來。

這孩子也真是太過倔強了。不肯說又不肯哭，憋在心底當然更難過。

別無它法之下夏樹只能抱起她，學著一般哄小孩的方式，輕輕拍小女孩的背。小女孩是想掙脫卻又抵擋不了夏樹的溫柔，只能任由她抱著自己，眼淚也總算流下。

「你這樣會害我哭出來…」

你已經哭出來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真沒辦法啊。

彆扭的人總是很難坦率，夏樹只能拐彎抹角的安慰一番。

「你就哭吧，我也常惹人哭。沒幾週就一個，多你一個也無妨。」

小女孩畢竟還小，真聽不出這話是在安慰她，好奇的望著夏樹也顧不上哭。

「姊姊是壞人嗎？為什麼常惹人哭？」軟軟的童音還帶著哭腔。

夏樹悶悶的講了句，「是啊，我是壞人。總是惹人落涙卻毫無悔意。」

小女孩的話顯得天真無邪，這讓不再單純的夏樹覺得苦悶。

「不像啊！姊姊很溫柔…雖然剛開始很冷。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得出你是好人。不然我才不會理你。」小女孩一臉認真的看著夏樹，完全忘了哭泣這回事。

這孩子真的很像靜留。這樣望著我會讓我有種——

我正抱著她的孩子的錯覺……

不，別想了！靜留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孩子，不可能的…

甩了甩腦海中那近乎瘋狂的想法，夏樹苦笑道：「也許吧。這種事怎樣都可以。不過，我能肯定的是…我不是個好人。」

小女孩搖了搖頭不講話，以眼神代替話語。

別這樣看著我，你跟靜留太像了，比那些女人還要相似。要是你再大一些，我的壞習慣會發作的……

在心底嘲笑自己的荒謬念頭，夏樹不得不轉移話題。她問：「現在還好嗎？還覺得傷心嗎？」

「雖然傷心，給你抱著就不大傷心了。」小女孩一臉認真的老實回答。此刻，夏樹很慶幸自己對小孩並沒有任何興趣，過去沒有、現在不會，未來更不會。

喂、喂…你這句話不是我很常在床上聽見的…

嗯，前幾天甩掉的好像還沒講過就玩完了…

那不重要啦！重點是，你這年紀怎麼會講這話？現在的小孩都這樣早熟嗎？

夏樹忍不住問了，「你這句話是從哪學的？父母的不良示範嗎？」

「父母？我爸…唔，我媽媽的老公不準我們叫他爸爸，他會扳著臉不理我們。若是叫他叔叔或是名字，他還會理我們。媽媽只會笑著說一句，他就是這樣的人，不用理他。嗯…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從父母學來的…」

你媽媽的老公不就是你老爸？他不準你叫他一聲爸？這什麼父女關係？這男人真欠揍！就別被我堵到…糟，我想這做啥？動手打這小鬼的老爸有任何意義嗎？

我該不該繼續轉移話題？感覺上會愈扯愈糟糕…

「不記得也沒關係，你心情變好就好。告訴我你家在哪，我帶你回家。」

夏樹是怕她一個人不敢回去，打定主意乾脆送她一程，才這樣多事兼且好心的問，絕不是為了去堵她那沒良心的父親。

「姊姊，謝謝你的好意。等太陽下山時我就會回去，你不用送我。」小女孩露出純真且真誠的笑容。這讓萌生想揍她那沒良心父親念頭的夏樹有些心虛。

「真的不要緊？但你這樣的穿著…」夏樹知道這裡算是非常非常高級的住宅區，卻認為治安和高級沒直接關係。況且，曾被灌輸過不少和服相關知識的夏樹很清楚一件事。

有閒錢讓小孩平日就穿著和服（其實小女孩穿的是浴衣）的人家並不多，也很少人會讓小孩穿這樣出門，平日就穿這樣等於宣告自己是頭肥羊。

「沒事的，我來過這地方好幾次了，就算媽媽找不到我，我也知道路回家。」

「你不住這？」夏樹覺得很意外。沒想到這小鬼膽子大到敢在陌生的環境亂跑。

「我跟著媽媽來這參加阿姨的生日派對。但是媽媽不帶我露面…我是趁小阿姨不注意偷跑出來的…」

那不就跟我一樣是從那邊偷溜出來？這孩子不會……真的是？

甩開心中的疑問和假定，夏樹說道：「真巧，我等會也得過去那一躺。等等一道走吧。」

「嗯。」小女孩乖巧的應了一聲，小臉蛋枕在夏樹的肩頭。臉上的笑容顯得很滿意。

這小鬼倒挺會撒嬌嘛……算了，這樣抱著的感覺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