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0/13
如果時光不可逆,我願用身體護住你。
變動後的未來,我能讓你獲得幸福嗎?
——「夏樹,換你去洗澡了…夏樹?」
回頭是靜留。二十歲的靜留。
記憶中永遠是二十歲的靜留,沉紅的眼,溫潤如火;微捲的亞麻色髮絲柔順的披掛在肩後;淺淡卻柔和的微笑如昔。
你的一切不曾褪色。夢裡如昔,時之殤不存於此。
「夏樹,怎麼了?」
伴隨著聲音是一雙柔嫩的手,暫時性地傾覆我的視野。
輕柔的力道想揉開那早化不開的糾結。
指間依然傳來微涼的觸感,非常懷念。握手時傳來的感覺恰似記憶中任何時刻,你的溫度。
「我沒事,而這也已經………化不開了。」
「夏樹…」
「別擔心,真的,現在只要好好的注意自己四周就好。明天、後天過了之後,我想……就會自己好了、化掉了…」
九月天,溫熱的水沖灑在帶有溫度的身軀上。
人是有熱度的,大海是暗冷的,你教會我人的美好與體溫。
卻在二天後、九天後…逐漸冷卻……
橫亙在前是十三年光陰化成的長河。
時光已化做一堵無可破的高牆,堵住她們的去路與退路。
她從十三年後到來,而她的未來在十三年間已成空。
夏樹步出浴室時,靜留望著手機號碼猶豫不決。待夏樹轉動手把時,她將手機藏放入枕頭下,暫時將它束之高閣,連同猶豫。
只來得及看見她將手從枕頭下抽出的夏樹發問道:「怎麼了?」
靜留只是搖頭,淡淡一句:「沒什麼……」
「是嗎?那就好…」
夏樹很清楚,靜留總如此,淡淡一句掩沒一切不悅與憂苦。她從不質問亦不逼問她,因為這層體貼她們放縱彼此的背離,一如當時的她們冷戰月餘才因一場車禍相見。
昨夜此時,她們在不言中渡過。
今夜此時,她們在言談中遲疑。
她們倆都有想說的話,卻梗阻在喉難以傾吐。
面對十三年後沒有自己的未來長河,她渴望從十三年後的她身上獲得解答。坐在十三年間悔恨難平的當下,她百感交加,依然擔憂、依然駭怕時光的無可挽回,更有那深埋於心無法抑止的激動。
小燈亮起,大燈暗下,然後是鑰匙轉動的聲音——
「對了,夏樹,可以聊聊嗎?今天見到你…十三年前現在的你,突然很好奇……」
「很好奇…什麼?」
「很好奇你對我的想法,這時的你對我……」
靜留的聲音成了時之鑰,開啟那道從未來得及出口而無從傾訴的門扉。
這時的我在想什麼?
你我的冷戰,升學與課業,好像也沒了?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失去、從沒……
「我…抱歉,這時的我恐怕…還不清楚,也還在…」
思緒混亂,話語止息那瞬,靜留卻無來由一句——「在照顧他?」
「才不!我……」不期然的反詰讓怒氣竄起,卻在見到黯淡的紅眼時緩下——
「我一直跟你說我只是出於義務過去看看,只是看看……可是你就是……很愛擔心、還懷疑我……我明明說過我沒興趣了,我對這還不懂…」
——我對這還不懂…
原來如此……始終如一,夏樹沒變過,從沒。
擔心這的我……其實是歸於我自己的心結吧?
對失去的害怕、那一夜的罪衍,那沾染鮮血的闇路。
沒人知道過了多久,身在時之洪流的她倆對此早無覺。
她緩下一口氣,淡然處之的鎮靜不變只悠悠道:「夏樹始終是夏樹,跟那時一樣沒變呢…真好……若說今日的我們會這樣……其實是我不信任你開啟的…」
「不,不是這樣的……我也…意氣用事。明明就……講清楚就好,或者是找你同去就好,這樣就能讓你安心不是?但我都沒想過…就算是想到也不肯先低頭…」
「夏樹…我一直想跟你說聲…」
「不,不要說對不起…不要說…拜託……」
靜留的話被夏樹打斷。那句話也只會讓獨自掙扎多年的悔恨更加難以撫平。
——對不起、放你一人面對我的死亡……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其實是我根本無法……
無法原諒我自己…無法不去想…
為何放你一人走在那條死亡道路上?就為了那莫名其妙的責任感、該死的義理,該死的志氣!
——夏樹,你還年輕啊…不能一直沈溺於悲傷……你要振作,藤乃學姊也不願見你這樣吧?
——那你說,換作是你,楯、命、神崎三人都死了,我要你振作你肯嗎?!
舞衣在驚慌中走掉,我總算攆走一個煩人的傢伙。
換作是她,她就能做到?
心底最重要的人是能輕易忘懷的存在?
花多少時間撫平才算是振作?
她有楯、命甚至有神崎。而我只有靜留……
只有靜留啊…
靜留一把拉住夏樹,擁她入懷。她輕拍她的背,輕撫她的肩。
她的淚水仍然不止,卻比獨自吐露悲傷還要幸福。
夏樹在淚水止息時抬頭,任靜留擦乾她的淚痕,一如當年那位羞澀的孩子。啜泣後的暗啞嗓子也回到這時代的欲言又止。
「靜留…你想知的只有這樣?」
「已經夠了,我的心結解了…就這樣也無憾了。」
「會改變的!我就是為此而來。」
「改變?」這一聲道出許多愁,揮開的愁念再度籠罩心頭。「夏樹希望怎樣的未來?」
哭泣後,人似乎會變的更加坦然。
也許是,她倆時間不多,今夕再不坦然也無他日。
「我想怎樣的未來…」
「是啊,未來若改變了,你會留在我身邊嗎?」
「我當然…不,我想…這時的我應該會…還是在慢吞吞的撞路找路…然後才知曉吧?」
「我不是問這…我只是想知道,你會留在我身邊嗎?」聲止,餘韻仍在夏樹耳邊吹撫,柔軟的身軀倚著她的身幾乎貼合。
這瞬間的擁抱與話語讓夏樹首度意識到,改變未來後她該何去何從?
我怎麼想?
我沒想過…
我只想過要阻止、奪回你的擁抱、奪回我們被剝奪的時光……
溫暖的體溫、女性特有的柔軟身軀、柔媚的輕撫讓夏樹在剎那間遺忘悲傷,連同那未曾癒合的傷。
也只在剎那,頃息之後這股悲傷仍然盪漾,遺忘也只是一度。
夏樹捉住靜留的手,無法推拒靜留的擁抱這刻她選擇實說,盼她能消解這荒唐卻讓自己止不住激盪的邀約。
「不…我不能…我不能再變動時之序的任何事物了……」
夏樹來到這,不給任何人言語。僅僅只對靜留述說她來自未來,而她也只在午後的狹路相逢時破戒給了當時的夏樹一句——我只是陪伴她。
「可以的話,我很想陪伴在你身邊,永遠…可是,我的存在……」
「我存在於此極可能會阻礙了你們…」
——不,是你與我的未來,不是你們…只要這麼想我就能感到由衷的喜愛。
「不、是你與我可能的未來。」
「可能嗎?」
女性的嘆息很輕,悠悠的、緩慢的,如同往日的每一天她對她的思念。
「夏樹真冷靜…你總是這樣呢。」
對,總是這樣……我也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不知為何,今夜特別的不想聽你的話……
被捉住的手再度襲向睡衣的鈕扣,靜留近乎是首次無視夏樹的意願。
夏樹再度捉緊她的手,沈聲卻是溫柔的勸阻——「靜留、住手。你只是……只是心煩意亂…」
手被捉緊也罷,女性以吻落在她的頸項、她的肩線。
「不…請你不要…」女性還想說的話成了斷章,覆上她的是柔嫩、讓人無法抵抗的觸覺。
她的吻是記憶中最少、最少卻讓她最無可忘懷的一刻。先是鮮明的觸感,再來是嗅覺記憶中幾要模糊卻熟悉,僅屬於靜留的味道。爾後是,她極度陌生卻又留戀的滋味。
喘息的瞬間夏樹捉回僅存的意識,抱住懷中人箝制她的一舉一動,沈聲道:「不對、不是這樣的…我不是為了這才來……靜留,別這樣好嗎?」
靜留放開她,二人頭一次拉開距離。就算不足三步之距,也構成遙遠。
「你就不肯?」
這一聲怨極,近似死前的悲鳴。
「我…我不是…我只是……我覺得……不同時光的我們不該…不該…」
夏樹的話終究是沒說完。
「好不容易知道你愛我,我卻什麼都不能做。」
「我們的未來…」
「若沒未來呢?」
沈默最是難堪。
心底的恐懼回襲,再度壓抑早就不堪折磨的身心。
「就讓時間帶走僅有的三天,不論未來如何?」
「不是的…我們……我不是這意思…」
夏樹的語意不詳,靜留也無心與她玩猜謎遊戲。
「夏樹,你想見的未來是什麼樣的未來?」
「有你的未來。」
夏樹回的堅決,靜留卻笑的淒楚——
「只要我還活著就好嗎?」
「靜留…」
「玖我夏樹,我告訴你我的想法……只在今夜,你想知嗎?」
「我…」
被人連姓帶名叫非頭一次,眼前這人卻是第一次。
困惑與疑竇化為片片的霜白,逐漸掩蓋當年在花園見到的櫻色。
她在點頭後輕喃,「我想聽。」這瞬間露出放鬆的微笑。
「若我沒出事,你是不是就不會發現這份感情?然後我也許真的得看你和他在一起……這樣的未來我不要!」
一夜無語,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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