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05
她將隱忍、苦痛視為愛情的烙痕,而我被告知——
愛,就是深深的理解和接納。
但若無法理解和接納呢?
天濛濛亮起時,玖我接到前天晚上就不見人影的奈緒押送過來暫時監管的『嫌疑犯』請求。雖然被監控者方一臉平靜,甚至表明『奈緒只是不爽又一時找不到發洩的方式,習慣就好。』玖我還是依循正向的人際互動模式遞上關懷的語句。畢竟是說不上可靠但確實是在某些細節處提供了良好且直接的建言。然而,準備好早餐卻沒多少胃口的玖我還是稍稍有些後悔在用餐前遞上關懷,開啟談心模式。
察覺到玖我吃不到一半就喝了兩杯茶,被監管者稍微表示歉意:「吃飯時聊這麼沉重的話題是我疏忽了。但我是無辜的,不論緋聞如何傳,我們彼此都只是單純地交流育兒心得。」
「先不論你單身未婚無小孩,我只聽描敘就深深地感覺不太對勁。」
「她不想要這段婚姻,身為朋友稍微催化這種念頭也很正常。」
「昨天爆出的過夜風波呢?」
「單純是因為愛子很可愛,我陪睡了一小時並沒有過夜。避嫌是必須的,在她離婚前不能過夜。這點原則我還是能做到。」
玖我稍微明白奈緒曾經提及『就像是動物在信任後會翻肚皮,雖然不想揉』的心境了。
「退一步來說,緋聞女友的心情?」
「我與結城還是單純地友誼。她有事業心,又重視肌膚之親。但我不能如她所願,也就維持友誼以上止步床前。」
「止步?」
「她認知中的戀人應該有此義務,但我…沒想過當我做好一切準備即將把緋聞落實時,主導的那方卻手把手教我如何當個好攻。」
「什麼?」
「別看我現在很冷靜,我也不明白怎麼熬過那夜,事後還被安慰沒經驗難免力不從心…說起來,我不在她家過夜應該也是有心理預期的問題在作怪。」
「是我切入主題的方式錯了?」
「我深陷泥沼月餘…這種事,理論上我應該要向我的老大明言:我對象搞錯了上下位,是不是該幫我穩住結城同時助我一臂之力,待我與結城都不能忘懷的她離婚成功之後再來思考前後任該如何取捨不是比較輕鬆?」
「換個方式求助可能比較輕鬆?」
「那就說結城決定我該朝上位發展但我力不從心?上不成、下不去,尷尬難言只好聊起前任的話題。說起來,如果她們舊情綿綿我也樂見其成。」
玖我從來沒想過談論感情問題,聆聽者還能比當事人更尷尬。但論及過往獲得殘忍但有效的建言,也做不到就袖手旁觀,只好試著換個方向。
「還是換個話題吧,傳了兩段緋聞,你身為當事人的看法?」
「你知道結城之於我,單純是不可能攻略成功的存在,那一夜後就更是止於傳說了。至於她…純屬意外。」
「據說是結城的前女友?」
「我剛剛沒說契機嗎?都把結城的八卦舊聞翻遍了,難得女主角之一住的如此之近,能自然地認識也不算罕見。」
玖我忍住脫口而出的反駁:『不是說純屬意外?』改問:「奈緒找你談了?」
「說起來這超過份啊!到底幫誰呢?一般不都幫自家人?!難道就因為同姓氏?」
玖我開始思考奈緒突兀將人丟置前的問題發言是否另有隱情——『當你發覺應該是最無害的傢伙其實滿肚子關乎自身的小秘密時,你會怎麼處理?』
「奈緒現在是去找結城了?」
「誰知道。可能吧。」
「換個話題吧。你與結城?」
「我難得有個能說上話的朋友,正常來講不應該放棄吧?就算同性質相斥…也不是沒可能讓她放棄讓我上的可能性。」
玖我的經驗有限無法也不想理解上下位置意見不合的困擾,但還是本著互助精神告知:「奈緒如果有找你認真談,應該知道你的心態很有你的風格。」
「謝謝。我稍微有自信了。也許另有要事導致奈緒發怒,但我近期除了私下與她往來之外再無可能令人垢病之處。」
玖我認真思索了一分鐘,決定隱瞞奈緒可能的行蹤,改問:「難得見面,聊點別的?」
將兩顆半熟蛋戳成一體的年輕女性總算停下手上的大業,捧起餐後咖啡時隨意問了一句:「現在放心讓她離開視線之內?」
玖我與年輕女性仍舊算不上熟稔,無法從她漫不經心的表情判斷喜惡,但經驗告知,能提及過往又不需解釋太多的敏銳後輩是極佳的聆聽者。
「不,只是因為…我又躊躇了,在最後一步之前。」
玖我的表情平靜,懶的偽裝時本性畢露的年輕女性也就直指核心——
「我倒認為你有結論了,現在不過是…」女性又喝了一口餐後咖啡,對著面目全非令人食慾全失的太陽蛋殘骸露出堪稱愉悅的笑容,即將出口的評論轉為對自身行為的補述。
「說起來,我的父親曾說最喜歡太陽蛋,母親還在時每餐都會給我兩顆太陽蛋。她從來不問我的喜好,只是一昧灌溉父親的形象給我。到底是冀望我能在這反覆的提醒中不要恨上他,還是要我意識到他們確實曾經相愛過?」
「你怎麼想?」玖我這句脫口時才意識到,仍舊年輕地像個孩子般任性的後輩,確實已將自己納入領域內這才能毫無偽裝地表露本性。
「不知道。但習慣了,或許,是思念。當然還有…攪亂他最喜歡卻再也不能得到的總能令我愉悅。或者說,唾棄他費勁周章送到我手上的家業,總能令我感同身受惡者得勢時的爽快感。」
面對意外的坦誠,玖我不由得暗自感嘆:在最適切距離裡隨意,在重視的人們卻面前步步為營。
「但你還是為他保下。」
「我想保有現在的生活,只好割捨其實一點也不重要的復仇大戲。說來…」女性放下咖啡杯拋出心底的疑問:「以學姊的性格真的不會討厭我的作為?我總覺得你對我的容忍度太高,不像她們口中的你。」
「我只覺得你很矛盾,但你不是最矛盾的那一個。換句話說,我接受度比想像中還高吧?況且,她們口中的我肯定不是我。」
女性不由地笑出聲。笑意止息後卻是感嘆:「我大概知道你口中的她。但我只是局外人,感受不到。」
「因為你認識她時,她不再矛盾了…」
「真可惜。」
「快了,也許今晚過後你能遇見她。」
「真的?」
聆聽者露骨的懷疑令玖我感到好笑,只能請她道出未盡之語。「說吧。」
「抱歉,但你曾經說害怕答案揭曉那刻的模樣與現在相比…這就是所謂的成長?我真沒料到才剛結束令你尷尬的話題後還能毫無顧忌談論自身。」
——愛,就是深深的理解和接納。
曾經一句關乎愛的解釋句就能引爆玖我的怒火。致使當時還很年輕的女性在心底沾沾自喜:『相比你們,我真成熟。』如今卻是感嘆:我果然不適合談戀愛,太傷神,簡單點比較好。
玖我觀察聆聽者的表情,確認對方真的不想把明白寫在臉上的感嘆道出,只好拋出台階。「我以為你會拿出當年那句。現在我能平靜面對,但當時,我真的被刺到痛點。」
「也不能怪我盲信書。主要還是那本書提及的重點還真的挺有認同感…」
「多交往幾個對象不是讓我們有機會找到對的人,而是認知到沒有這麼一個人?」
「不。」
「不止?聲稱戀愛對象完美,只表示我們未能了解對方。因為只有在深深失望之後才能宣布自己開始認識這個人。」
「也不是…」
「挑選結婚對象其實就是決定自己想要承受什麼樣的痛苦。說起來,你也是曾經論及婚嫁。當然,現在完全視婚姻為無物,甚至對有夫之婦抱有近乎戀愛的想法——這句是奈緒要求,我已完整轉述。」
接連打擊下,聆聽者舉手投降:「我必須說,這只是因為資訊不對等,要是知道她的心情,肯定會認同這作法。」
「其實奈緒…只是覺得你不認真看待。」玖我斟酌用詞,最終還是隱去奈緒不滿的主因——我認真地幫她思考怎麼去追那位結城家的千金,結果她真正喜歡的是結城的前女友,別人就算了,竟然連對我都不坦誠,我開始明白為人父母面對叛逆期女兒的心態了…這就算了。最過份的是!這傢伙還暗自策劃該如何讓策略聯姻的貌合神離夫婦動了離婚念頭!要不是這傢伙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真的會想放生這種插足別人婚姻關係的傢伙。
「只是這樣?我以為她真的對『有夫之婦』很介意。但我還是有底限,我還在行使促使一對貌合神離夫婦離婚的第一步就被兩位結城混合雙打了。真是時運不濟。」
「所以…你的緋聞女友也知道你和她前女友相識且相處愉快?」
「意外的是相處倒不尷尬。我都開始期待她們再度擦出火花。」
——你應該慶幸傳說中有暴力傾向的結城已經轉性不輕易出手揍人了,還有,奈緒不追究只是因為你的策劃沒成功也沒正式向有夫之婦展開追求,但不代表她放過插足別人婚姻關係的行為。總之,自求多福。
玖我壓下想對後輩告誡的種種,僅說:「我認同那句:容忍差異的能力。」輕敲桌面後又問:「要續杯嗎?」
熱茶上桌後一度相顧無言。
玖我在想,她是不是也明白,我只是在實踐答案前找個方式消磨才如此沉默。友繪在想,早餐話題竟如此沈重,我果然不適合談情說愛,還是躲在保護者底下安心渡日的好。
一杯茶飲盡後,友繪先開口:「你們約幾點?」
「三點。」
友繪在心底嘆氣:這是說我的自省會至少要到三點才能結束?對人妻有好感及想法不代表犯罪事實成立吧?奈緒真是小題大作…
自認為只要把眼前的學姊提早送走赴約就能提前結束自省會的人有了聊天的動力。直言:「從容不迫,吻合她們口中的你。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何始終不認為那是愛…客觀事實,不是愛做不到。」
「你的感嘆已帶上主觀。」
「也是。」
「我不否認這種愛,我只是無法理解她的苦衷,無法接納她的方式。我必須親自對她說……不。一切只是我太自私了,迫不及待要確認答案,就算那會令我遍體鱗傷。」
「不覺得你真這麼想,說實在…我以為會再晚個幾年,三十後半吧?我當時認為這個年齡帶的你應該就不再拘泥形式了。是因為她讓你真正愛上?」
「我只是按照規劃,五年內要結束,不論結局、重新開始。也是…我不想她有那個機會思考我愛誰多一點這種愚蠢的假設。」
「但若答案不是你要的那個呢?說起來,你的眼神曾經出賣了你。」
「現在呢?」
「我看不懂。」友繪突兀地笑了,自覺失禮後急忙補充說明:「大概是我還太年輕、歷練不足還無法解讀太複雜的肢體語言。不早了,反正都有約了,不如早點出門,讓戀人等候不是好習慣。」
「好吧,希望奈緒來接你時,你不會拱出我提前離席的事實。」
「放心,奈緒只是想找個地方丟著眼不見為淨,過程不重要。」
「我懂她的心境。」
「所以我很配合。」
如果靜留的夢境代表最後的依戀。當夢境不再時,是否意謂著藤乃靜留給予的枷鎖逐漸消失?或是,真正的消失?
夏樹無法對還相信愛情美好的後輩道出她無法解讀的複雜只是一種純粹的情感,愧疚。
如果一切只是我的一廂情願。至少我還是確認了答案只是——
你,不要了。
如果這是藤乃靜留給予的果。種下此果的我也只能接受不是?
盲眼的婦人在面談時總是於心不忍心地暗示:那個孩子很平靜,不是會尋求外援的類型。
最後一次面談時也說:她說,夢裡的你不像是為母親而哭…彷彿知道你為何哭泣。
那個時候,玖我夏樹就明白惟一的答案如何取得,只是她不確定答案是否如同預期。
——你覺得她閃避你?為什麼不能?逃避就這麼可恥?
連袂而來的言語如同箭矢,無視他人情感、焦慮與掙扎,直入脆弱又柔軟的部份。
稱不上熟稔的後輩最後給予的忠告只是簡短一句:愛,就是深深的理解和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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