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2/25
「你理解的只是她的夢、夢裡的她。那不帶情愛的面貌你無法解讀,也才產生怨。」婦人的話猶如鋒利箭矢將夏樹的認知一擊破除——
原來、我始終是在埋怨靜留?就沒有半分對她的憐愛嗎?
媛祭前,玖我夏樹努力鍛鍊自己,搏擊、槍法或是任何她設想過能用上的技能。矢志復仇的她未曾想過,一度令她無法戰鬥的是親情,二度傷害她的是友情。然而,媛祭最後支撐她再度站上戰場仍舊是情——來自於她對那人一路相伴與重視萌生的情。
但她們都太過笨拙,在劇痛中確認了彼此的感情,卻在流光瞬息間迎來別離。
當玖我夏樹察覺時一切已無法挽回,甚至不曉得要如何面對陌生的藤乃靜留。
憤怒、不甘及執著的本性都令玖我夏樹無法放棄。雖然她幾度認定錯失後才苦苦糾纏也太過可悲卻無法放棄,甚而意識到眼前的藤乃靜留同樣也飽受折磨後心生憐惜。
憐惜,當玖我意識到這個詞彙概括的感情近乎是對藤乃的複雜感受時,一度停止思考。
玖我的悲傷並未持續太久,在藤乃的祝福中迎接二十歲生日時,她,玖我夏樹認清這輩子、這筆帳只能記在藤乃靜留身上——我們曾患難與共,也以為一切終將美好。沒想過等著我的,只是你的憐惜。
憐惜,同情惋惜、同情愛護。這都不是愛。
連帶著,眼前那難以讀懂的感情,玖我也看清了——那人同樣也憐惜她。
抉擇並不難,玖我夏樹的難處在於理解自身情感醜惡並接受。玖我嘗試著理解旁人眼中、自己或藤乃,也在不間斷地與不同的人交談愛情的醜惡美妙時,重新審視自身直到看法改變為止——
那份醜陋的感情也正是我對靜留的重視所轉化,只是初時被悲傷憤怒掩飾直到內化沉積才漸漸明白當時的苦痛也正是…愛情。
玖我夏樹認為,這份苦痛恐怕也是忘卻前塵的藤乃靜留一度仰賴的情。
一覺醒來後,枕頭隔壁不是往常那位總愛懶床的藤乃靜留,而是從髮色就能感受到張揚氣場的老友。夏樹邊思索到底是哪兒弄錯了,邊坐起身觀察自個。
『沒嘔吐物也沒酒漬,衣著完整只是有些酒氣…我明明是陪靜留進來躲的…』夏樹在心底嘀咕著,同時間輕手輕腳下床。
隔壁的翻了身,背對著,聲音悶在枕頭邊傳出:「勸你裝睡。外頭還沒玩完。順帶一提,我本來躺沙發,但你家那位被電話叫上樓敘舊了,臨走前把我拎上床…你們工作是很粗重嗎?我都不知道我這麼輕…」
「你也裝睡?不去看看舞衣搞定自個感情沒?」
「太不夠朋友吧?我才尋個理由躲來這補眠。」
「另外那隻呢?」
「努力排解糾紛,誰惹誰就去擦,我也省心。」
夏樹坐回床上,思索一會也躺回原位翻身背對。思緒稍微跑到最後一次在這二樓休息室小憩是何時?
「裝潢變了?感覺很陌生。」
「老人呆…不,青年也會,建議多曬太陽多運動。」
「我記得以前這兒是堵某人最佳地點。」
「這床還她挑的,為了睡覺才努力掙取員工福利。」
「你也很常睡這吧?」
「能躺就沒必要坐。」
「能聊聊?」
「隨便,反正我也是來渡假,一周,有得是時間補眠。」
「我沒想過舞衣和命或黎人,還什麼也沒有。」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努力壓制某人不讓搗蛋?」
「怕命會分心?」
「不止,我更怕傾向禮讓。感情不該如此啊…」
「結論還是,怕她搗蛋讓命改變心意禮讓嗎?」
「你不愧是能陪她閑扯要拿誰當人生唯一敗績甚而再也不敢談戀愛這種蠢手段的好朋友,玖我學姊。」
「拜托,這個稱呼之外的任何說法我都接受。」
「好喔~稍微回到你們身上,據說你們都一塊睡?」
「彼此彼此。」
「媽的…」奈緒忍住用力向後踩的衝動。好一會才吐露一句:「之後會換地方。宿舍太小沒地方睡才擠一間。」
「我們住在主棟,但農場太大了我覺不安全,只讓她睡我的房間。」
「超牽強的理由…」
「她習慣了,總會接受。」
「你主導了一切,對吧?」
「不,全自動化了…雖然還是有定期檢修及維護,說起來我們的工作變成學習。靜留又是懶懶散散只處理文書及外務,其他雜事就我學了…真希望你的室友早日放棄世俗。另提,歡迎帶家眷。能否讓人想在農場活下去也是重要課題。」
「有得等了。至少再十年吧,培養接班人也不是易事。」
「把兄長惡意遺棄的私生子女拱上主位,這也算復仇?」
「思考這個會累,真心建議當喜劇看,別有一番滋味。」
「為了這個目的又繞了許多路,甚至搞個什麼一次就刻骨銘心不敢再談的愛戀就只是為了對不懂事的小孩交待單身的理由……真的不是養小孩養出感情了?」
「小屁孩養小小孩,咱還是看戲吧。」
夏樹沒再接話。奈緒轉身,平躺在床上,盯著可謂熟稔的天花板,直問:「怎麼了?」
「我…我與靜留像一對戀人嗎?」
「我又沒談過評價會準?」
「直覺很準,差的更準。」
「不提私心,完美組合。」
「真的?」
「同病相憐的完美組合。」
「確實呢…靜留不喜歡我總是在意過去的她,理由也是,反正她也不記得過去了,連同那時的我。」
「這是你們自找的。」
「但我很開心,她總算願意面對過往與我了…但她總是太過平靜——那個孩子很平靜,不是會尋求外援的類型…這句話總令我苦惱。」
「你覺得她都不依靠你?或說——還在觀察期?」
「我早脫離觀察期了。但是……我覺得她不怎麼依靠我,而我只有她。」
「恐佈情人…有聽過吧?」
「有喔,你家學妹當下就送我這句,連著兩天不連絡。」
「我跟她同處一室,她只管我吃飯其他都沒理過我喔。」
「好吧。看來她還把我當長輩對待。」
「實際上她比較喜歡當面談…所以才會被綁架未逐啊…白痴到極點…」
「一次的話只是疏忽…」
「三回…」
「噢…前兩回何時?」
「第一回,據她說是自家老爸另一位情婦沒了小孩來找她玩,幾次後就跟著人回家了…我真不敢相信她怎能活到現在?」
「第二回也差不多?」
「第二回…我懷疑你不清楚的可能性。」
「那才第二回…我還以為是第三。到底為什麼會讓正著手準備單方毀約的婚約者登堂入室?」
「據本人說:我覺得自己很安全…還沒長胸。」
「不評論。第三回呢?」
「她女友…不聊一下推薦一位學歷漂亮、外型漂亮但有殉情及暴力傷害風評的傢伙時,你最初的想法?比如,臉夠漂亮或是身材夠好?視你的答案決定我要不要對藤乃打小報告。」
「這一切我責無旁貸…」
「好吧。以她先挑臉再看其他的標準也能理解了,但你沒思考一下我的人身安全?莫名其妙被當第三者非常可怕。」
「所以要換房子了?」
「是啊…同居……為什麼她有自信同居月餘就破局?不擔心菜刀結局。我打算弄套防砍防彈背心及短褲當生日禮物。」
「那你呢?」
「你以為我會答應陪她去跳火坑?」
「你要自己煮飯了?」
「其實我要求不多,給我三間套房,具防盜及監控。」
「應該要四間房。避免不時之需。」
「我還是勸她別…礦泉水。」奈緒踩著夏樹的腳,不忘催促:「門口小冰箱。」
夏樹認命起身。將瓶裝水遞給賴在床上的傢伙,轉身也挑一罐給自己。
「你竟然喝可爾必思…」奈緒一臉驚奇。夏樹反倒佩服她能躺著喝。
「不行?」
「不…你今天有喝酒?」
「有,但我只陪她喝。」
「你明明很愛她…」
「是啊…我明明很愛她…」
「你就是不滿足。自作自受。」
「是啊…我很清楚。」
「那你有什麼不清楚的,趁我有空陪你聊聊。」
「你覺得我愛的是誰?」
「你可真是混蛋…」奈緒決定收回前言。
「我從未曾想過…」
「你的眼神出賣了你,就這樣。」
「是啊…」
奈緒坐起身,大口喝著瓶裝水,將半瓶水解決掉後,她說:「不反駁很無趣喔。玖我。」
「可是,易位思考後……站在靜留的角度,我只能得出一種結論。」
「代價?之前太無聊我也試著討論你家那隻的心結。看你這表情,我只能說,你把她想的太狠了。」
「你不懂靜留。」
「你不懂戀愛。」
「慢著。」夏樹再度打開小冰箱,拿了罐氣泡酒就擺上床尾。「你先冷靜思考一下幾分鐘前你講過的話?」
「噢。說起來我也是談過戀愛的,戀愛遊戲也算是一種吧?我喜歡收集後宮,巧妙維持勢力平衡。」
夏樹正在思考奈緒是否話中有話。
「來,坐。」奈緒拍著大床另一側空位。「當做玩遊戲,用問答拼湊答案也算消磨時間。」
「怎麼玩?」夏樹選擇坐在沙發上。自認極有自知之明的她清醒後就知道這是奈緒或靜留的惡趣味,反過來講,若讓自己撞見靜留與奈緒臥躺在床上聊天肯定不是滋味。
奈緒一臉算你還有自知之明的笑容。接著說:「你出題我梳理拼湊。」
「那就…契,據我瞭解,藤乃靜留說不需要。」
「當然,有命這前例在。省不得要翻箱倒櫃找看看,如此一來不如不要。」
「也是…真的沒有契可以做為解引?這可不是遊戲的態度。」
「同感。或許有,或許根本找不到。但若是詭計,肯定留有一種只有特定人選才能窺見的痕跡吧?」
「特定?好比被設做代理的神崎黎人?」
「不,神崎絕不是。他是個變數。肯定心底、私下都想扯藤乃靜留的後腿,而這藤乃靜留肯定也清楚。要我也絕不會想要一個知情的變數來當代理,搞不好瞬間就翻盤。最好的代理就是…此後、遺忘了你的靜留吧。」
「如同我的推論,稱讚你就如同自我感覺良好。」
「讚揚就算了。下一問。」
「不,上一題、特定人選才能窺見的痕跡還沒答完吧?」
「你真麻煩。」奈緒拿過氣泡酒,扭開瓶蓋喝了一口才說:「我的直覺告訴我,藤乃拿此後的藤乃靜留做代理。既可成全她的愛,保持專一。也許還有轉機…」
「你可真樂觀。」
「你認為被那女人直接伏擊過的我,會敢相信她那種必要時化身修羅的女人,會肯放掉惟一的依戀?」
「我不敢這麼想…」
「因為你恐懼、卻步了,但又不滿足。」
「好吧。你覺得我還有機會?」
「先說你的恐懼吧。」
「我怕靜留不止欺負我,必要時也會懲罰代理…」
「哎呀。你真的是…妻管嚴。算了,至少不到妻奴程度。」
「喂…」
「妻管嚴也無妨,必要時還請拿出你最不缺的勇氣,衝一發。」
「勇氣嗎?但我可沒有傷害靜留的勇氣。」
「騙人吧?必要時你肯定敢下手。只是現在過的算舒心,只是靜留讓你沒安全感,非得黏緊才能減緩你的隱憂。」
「你不轉行嗎?比你們家的學妹還懂人心。」
「我是被訓練到必須隨時判斷情勢。真心累。為什麼她不找個可愛的孩子,我還能享受看戲的優閒…挑這麼糟的開場是打算等我受不了出手捏掉嗎?」
「不就是沒打算真的要交一個才挑最沒可能的…每次約會都是逛超市也能持續,意外的適合。」
「由此可知,我的觀察力是被逼出來的。對你的自評,我只能說不同意,不宜細述。」
「為何?」
「你們躲多久了?我哪知水面下到哪了?」
「該做都做了。也沒不該做的,畢竟是兩人世界。我最大的優勢大概就是本來就沒情敵。她也挑得很…不是我的話,大概也找不到不用手段就能拴住她的人。」
「再來?」
「再來?我們其實沒花太多時間就到這一步…」
「不坦承會妨礙我梳理喔?」
「好吧…是我先出手,最初只是想確認她的底線,也想確認她是否…心口不一?我也是自暴自棄了吧?但我沒經驗,實在搞不定…老實講當下我都很擔心會不會被踼下床。沒料到反手就按倒我。手腕比我細卻比我有力氣…真不公平。」
「原來是第一次推倒就失手啊,不愧是你。」
「我以為這是幫助你梳理的線索?」夏樹神情凝重。
「她是心口不一。你的勇氣沒用錯地方。我估計這是在你們同居後半年左右就開始了。」
「真了不起。你這樣我都害怕了…靜留會生氣。」
「鬼扯。」
「勇氣啊…你認為這是勇氣的表現行為…但我總覺得我只是在逼她,與我相愛。」
「是啊,想想…被日夜黏在身邊的後輩蹭上床,接著又蹭臉、蹭胸的。換作是我肯定被蹭臉時就一腳踹下床。可對你,她就是憐惜,也算是愛不釋手吧。」
「愛?感覺這還不足以為愛。」夏樹看向掌中的空罐,直言:「你知道她的喜好嗎?我知道的很少,真的很少。她也不挑食,更不表露好惡。但我還是知道我煮的不算好吃…但她說,喜歡我準備的早餐,簡單但飽足。」
「肯定是愛。她都這麼明白暗示願意每天吃你準備的早餐了,怎麼你還是不懂?到頭來你只是害怕,怕眼神出賣了你,而她早已察覺但還是憐惜你才陪著你…對吧?」
「也許…我們只是扮演相愛。」
「我可不覺得一天的接吻次數超過兩手可數的戀人,彼此不懂愛。那就太高明了,至少你辦不到。」
「也許真是演技。」
「玖我夏樹,藤乃靜留不欠你,現在的她根本沒必要陪你演戲。也許她最初是憐惜而顧盼。但現在不同了,都肯陪著你在北海道隱居,不論如何都不是演技的程度。」
「謝謝,我踏實多了。」
「欠修理啊,被你這樣一亂我腦袋都打結。明兒再陪你玩遊戲吧。我再睡一會。」
「謝了。」
「稍微信任你自己的魅力吧?這也是對喜歡自己的另一半的肯定。」
「奈緒…」
「怎?」
「你是太挑了才沒對象,還是錯誤示範讓你對愛不信任?」
「等我忙完手上的鳥事,有空時,我會考慮潛在實力股。」
「喔…實際面來看嗎?也是,先把實力股養在旁邊,隨時都能考慮。前提,對方也還單身。」
「你跟舞衣超像。聊完自個的事就想插嘴問我的感情…」
「反正你身邊單身黃金漢很多。」
「不,那一群全都不考慮。還是縮小範圍好了,我希望有個省心省事不勞我費心的另一半。必要時能包容我、無視我的言行不一,平時各過各的,不要煩人更不能黏人。」
「你要求真多。」
「這一點也不過份吧?我這麼獨立自主,會想要個不用操心省事的伴也合理吧?」
「合理。怪不得沒伴。」
「玖我…你要是還想要有個可以玩拼湊遊戲的伴就閉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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